不久之前,外婆生了眼疾从乡下赶来城里医治,每夜都与我睡在一起。年老之人闲下来都爱说些往事,于是夜夜临睡之前的黑暗里总少不了她的述说。
怕是天下的母亲都只关心自己的子女罢,外婆的故事里总是母亲的身影。
低低的话语拌着几声苍老的叹息讲述了一张张被定格成发黄照片的陈年旧事。
一个从小被父母疼爱有加的女子吃力地抱着襁袍中的婴儿,蹒跚地追赶着前方年轻气盛的丈夫,一个曾经做为校花的女人拿着已经有了裂缝的镜子,欣慰地打量着皮肤松弛的脸下已不再修长嫩白的脖颈上戴着的母亲节女儿送的项链;一个已有了十几岁女儿的母亲带着肚里的第二个孩子,在工地上,在电脑前,在厨房里打理着上上下下。
无数的影像串连成了母亲平淡而忙碌的生活。
我曾问过母亲关于她的青春飞扬。母亲将她过去的辛酸说笑般讲出。
她那双在泥里陷进去,拔出来脱了底儿的鞋;她那些被老板剥削后微薄的工资;她那个擦着眼泪却装做欢笑的报平安电话;她那本在父亲家寄宿的欠款账目本。
母亲有时也说起她年轻时在学校如何突出如何美丽,如何优秀如何风光。却只是眼里闪闪激动的光芒,不奢望回去,也不向往回去。
都说死于安逸,都说以牙还牙,都说女人总要有人依靠着有人守护着。可是,知足常乐的母亲总是处处忍让,一个人在夜暮的风雨里闯荡,没有依靠更谈不上守护!
至于那本欠款账目本,母亲说,她用自己的大半辈子和一双儿女还上了父亲的债务。其实,说是债务,倒也没有多少巨大的借款,反而都是些零碎的小事,譬如父亲为她买的一顿早饭,一个毛巾,最大的不过是住宿费而已。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从不愿赊欠别人的人。
我终于学会,原来一个人可以这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