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的地方就有风景

与你初见在云南丽江。

脚踏上古城的第一方青砖,鞋跟与石板发出闷闷一声,似一声召唤,你敞开胸怀,用气息包裹住我,一个旅人。你的气息是历史的痕迹,是自宋末元初起车辙与河水对这座古城的雕琢,塑成古香古色的隽永。我与一股水墨画中吹出的风撞了个满怀一一青檐,灰砖,深深浅浅的瓦,铺成柔和的一片。

那一眼的惊艳,就在不经意间映入心底。

还很早,古城还没被旅游者高涨的热情惊醒。霓虹灯招牌黯淡着,满脸堆笑的小贩还没有在街边摆起摊子贩卖廉价的饰品。沐着晨光,只有几个赶早的女子背着篓子,悠悠地走着。她们没有穿民族服饰,或佩戴着银饰,只是简简单单的布衣,不为迎合什么。她们中时不时有人询问一两个早起的游客要不要买水果,被拒绝也不以为意,笑笑,继续伫立在宁静中。你将阳光撒在怯怯地从墙头探出几片柳叶的枝条上,覆在石板路砖缝间一簇纤长的小草上,洒进她们清澈的瞳孔中。她们的忙碌还没开始。

一个男人站在一辆小推车旁,倚着车把,一手扶着正汩汩冒出蒸汽的竹笼,一手拿着一支烟。他布满皱纹的脸大部分笼罩在车檐的阴影中,在烟雾中有些隐晦不清,但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淡然静静看着远处。屋檐尽头有一大抹玫瑰色与橙黄,云朵边缘交错闪耀,天空中流云蓝得近乎透明。在极远极远的地方,太阳正在升起,亦或只是短暂地在这片寂静中停驻片刻。

顺着河流,拐进一条巷子。昨夜刚下过雨,清晨的空气中便氤氲着水汽。路面是由大块的石头砌成的,一个个小凹凼被双双踏遍红尘的鞋磨去了棱角,积了点水,一闪一闪,像你清丽活泼的笑容,朴实,粗砺,却莫名动人。

巷不宽,两边的墙面几经风化,剥落得斑驳,但几扇木门前的对联却仍执着的红着。有户人家门口挂着两只纸糊的灯笼,挺着肚子对每阵路过的风摇摆鞠躬。木门尚是紧闭的,似在等待阳光的唤醒。有一户人家院内时不时传出几声犬吠。“出入平安”几字和院墙上影绰飘飞的几角花衣在告诉我一一你的脉搏仍在平静而有力地跳动,生活,在这里,仍以一种跳出城市嘈杂脚步轮回的节奏,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忽就觉得宁静得近乎安然起来。早有听闻丽江是一个已经被商业化侵蚀的地方,昨天傍晚的那次造访时见到的喧嚣和拥挤更是证明了这种观点。广场音响的粗糙音乐声,摩托车的低鸣,孩子的哭声,旅游团领队大声叫喊,烧烤摊的老板放声吆喝。烟味儿,油腻,灰尘,缚住了你灵动的眉眼。我着实有些失望。

而此时,在寂静中,我听到你在向我说话。

我听见世间万物的声响,门口的石台阶因千千万万次踩压而凹陷的咔嚓声,百年前学堂中回荡的清脆书声,叶脉中水流汩汩流淌,茶叶在热水中舒展,茶杯轻沏的瓷器碰撞声,砖缝间生长的草抽枝沙沙作响,书页向前翻动,囊虫的蛀痕顽强地咬透百年的陈旧辞赋,远处太阳燃烧的声音,来自高空的风,弦索,萧管……

我听见你对我说,你一直在。

我看到了你逐渐清晰的面孔,灰朴的砖是你的肌肤,几弧拱桥是你的眉,而你的眼,你的眼呐,则是一户户尚紧闭的沉重木门内锁着的千千万万个故事。

你,这千年沉淀的文化,这不可磨灭的人文之美。多少人慕名而来,想一睹你的芳容,但只有在商业化的繁杂和喧闹声褪去之际,你才能喘喘气,悄然露出晦涩一笑。

但是你一直在啊。

不需要过多的装饰,你更多的是一种平凡而琐碎的美丽。你和孩子们一起,在墙与墙的夹缝间,守候一只误入深巷的蝶。你与女人们一起用纤纤十指摆弄粽叶,在糯香四溢的厨房里,为端午的月染上温热。你在小院里同老妇人一起唠叨过去的种种……你就这样将传统与人文美浸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并因此而永垂不朽。

而我在这个一尘不染的清朗早晨,窥见的只是你的一笑,简单,纯粹,不染分毫俗世的嘈杂,美得惊心动魄。

然后我发现身后的女人开始叫卖,装满糕点的小车缓缓推动。我知道太阳正在升起,小城会再次充斥喧闹声和嬉笑声,一双双运动鞋底的灰尘和泥土会搅浑水洼里的雨水,香烟、大巴车尾气会蒸腾空气中稀薄的水汽,到了傍晚,霓虹灯招牌会亮起来,刺眼的灯光会染紫天空的低云,而你大概会再次躲进某两块砖与砖之间。

但我知道,你一直在,或许只是在等待某个雨后敞亮而干净的早晨。

我开始寻找,在每一处古迹寻找你,寻找我曾在这个清晨见到的,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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