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有一阵子姑娘们流行把伞搁在肩上,伞像通明的月亮,在女孩们年轻的脸庞后绽放。外婆却总说:“怎么这样撑伞,既不遮风遮雨,又不挡阳光,没个样子。”
我羡慕那些姑娘们的模样,半嗔着外婆问:“那你倒是说,伞要怎么个撑法?”外婆握着伞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伞面下经年的竹制伞骨便又被深握了一回,她又顺势向上看了看早已在蓝色中掺杂了黄白色的伞面,满意地点点头,回头轻笑地看着我,“这伞哪,就得是这么个撑法。”继而又高高地撑起手中的伞,暖暖地搂着我,我俩就挨得更近了。我仰头看外婆,外婆则略带骄傲地低头看着我,将伞高举过头,仿佛是一位古老的祭司,高举着一根祈杖敬拜上苍。
外婆惯用的是一把蓝色的旧油伞,伞上画有两三丛含苞待放的水仙,纤细柔弱,又不乏笔直挺立的茎,小小的花瓣,只需油色那么一点,就是韵味万千的,被这雨一润,阳光一拢,倒真真是有清香溢出似的。我知道外婆爱这把旧油伞,每每有人劝她换一
把轻便点的折伞,她总是不愿意,许是因着这几丛水仙的缘故,亦或有那些油伞的故事吧。从她那里我知道了白娘子奉与许仙的那把伞,知道了盛唐时期的制伞工艺,也听闻了那些咿呀诵唱的诗词歌赋,印象中但凡有那么点“文邹”样的男男女女都与伞有着不解之缘。
后来长大了,知道了戴望舒笔下那个撑着油纸伞在悠长的雨巷中彷徨的丁香一样的姑娘,撑伞时我也总是将伞举直、举高,暗地里欣赏自己的模样,想象着自己亦如一位江南女子温婉地撑着一把油纸伞,袅袅婷婷地走上了一回,尽管胳膊上已有了隐隐的酸意。抬眼看去,伞面与我之间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拱形空间,丫杈着的伞骨此时更显得条分缕析,似乎在尽其所能将伞面撑开再撑开,我分明感受到这个空间的重量,恍惚间似看到儿时那把蓝色的油纸伞,看到头上的水仙在渐渐地散开,将其芬芳馥郁完完整整地拢住我的全部。在这个空间里,我分明触到了蒹葭伊人手上擎过的温度,感到了华盖下的帝王对荫蔽天下的殷殷期盼,看到了一代大儒经风沐雨的不弃,亦听到了那丁香一样的女子的幽幽一叹……在这一撑一举中,腾出了一片空间,腾出了一片真切的遐想,更腾出了一片深重的远见,我的步子亦不由地变得有力起来。
前不久,我无意间听到对于伞的一种独到见解。“自己的伞,就是自己的天空。当你撑着它的时候,你就在它的下面了,你抬头看见的也只有它了,它就成了你的天空。”
而今我已经不再喜欢那些肩上扛着伞,步子轻飘的女子,而是依着外婆的模样在这把伞下走着。撑着伞,暑气寒气就唯唯诺诺地被挡在外头,伞的外头。“伞是人头顶的天空,护着你,从很久以前一直到很久以后。每个人的头顶都有着一片敬护着你的天空,而你在仰望被你撑起的这把伞时,看到的又是怎样的天空呢?天上鸟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伞下的这片天空也将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古往今来。”
外婆不会这样说,而在她的伞下,有着她的一片“有样儿”的天空,在看她一遍又一遍的行走中,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天空。
沈晓龄作者系上海市建平实验中学学生,指导教师/朱琼
来源于语文报初二版201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