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远古袅袅而来。青色花蔓缠着素色衣裙,素净,纯洁,宁静,超脱。脸上是温婉笑意,缓缓张开朱唇……
青花瓷,青花瓷……口中反复呢喃,反复细尝。叨念良久,只觉口齿生香,心神渐静。你的名字,有如一缕暗香,穿过数千年的漫漫风沙,在耳畔一声瑢脆响。
天青,完美的天青。或泼墨,或精勾,大方挥洒,小巧细描,一朵青莲便轻悄地绽放在你衣袂之上。
蓦然,我想起一个名字,雪小禅。她深爱缠枝莲。那缠缠绕绕,妖妖娇娇,素素白白,竟构成了完美的胜景。
窗外有雨,萧萧而下,淅沥着漾入窗,漾在青瓷上,更见莹莹——亮亮的似乎要化开那本就清浅的墨。
花,本是轻浮,妖媚的。可是青字,单个青字,沉稳,厚重,将花之轻浮一下子压了下去,化作空谷幽兰,内敛,缄默,却毫不掩饰几近跃进灵魂的一抹亮色。
雨有些大了,叮咚着击在瓷身,弹出流水的低吟,流莺的清朗,流云的飘逸,珍珠落入玉盘的脆亮,让人心神为之一颤。珍爱与怜惜不知觉化作指尖的轻抚,轻弹。入耳是先秦的丝竹浅唱着岁月历史的沧桑。
噫,先秦。我俯身叩问,何来如此纯粹天青。你温婉轻应,先秦,只是先秦。我疑惑,而又释然。
然,先秦。唯有当时那如初开混沌般澄澈的民族,才可捕捉如此天青。晴是温婉,雨时清灵。
青瓷,是经历了千工万序的。制胚,烧窑,描画,打磨,抛光,打蜡……一道道工序,凝聚多少匠心,多少汗水。不仅于匠人,胚泥亦要精益求精,唯有韧性极好的胚泥,才不会让匠人的心血毁于一旦,才能让匠心得到最美的绽放。青瓷,完美,独特,而其背后,是多少个昼夜。
未经风雨,何见彩虹?
胚一旦成形,便从普通的泥蜕变成高洁的瓷,是脱胎换骨,洗净铅华。“宣德款多,成化款肥,弘治款秀……”一件件,一条条,青瓷与落款,天青与朱红与素白,过目心惊。瓶颈优雅的收线,碗身内敛的弧度,构筑了一个只有烟雨,只有安和的一方净土。恍惚间看见一个终年飘着雨烟的江南。
据言,天青,只在雨后天霁后,才会出现的色颜。莫名想起周董的一首歌,方文山的几句词。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呵,好一个“等烟雨”,好一个“等你”,好一个“伏笔”。这伏笔,让我一见诛心。
自此,一抹天青,凝妆淡抹,烙在心底。
然,瓷,毕竟是瓷。美艳如你,终是易碎。点点如莲的碎片,散溅在光洁地面。我想起亡国公主,不舍而决绝的殉节。我又忆起一段错误,江南哒哒马蹄敲击着等待归人的女子的心扉,却只是个过客,那女子终是在岁月中,凋零了如莲的容颜,如这碎瓷般没于时间洪流。
青花瓷,青花瓷……口中轻轻呢喃,轻轻细尝。叨念良久,只觉口齿生香,心神渐静。你清寂了千年,尘封了千年的旧梦,沉睡了千年的魂灵,终于苏醒。我拭去你的风尘,静听千年前的往事,静听千年的轻歌。
你,自远古袅袅而来。青色花蔓缠着素色衣裙,素净,纯洁,宁静,超脱。脸上是温婉笑意,缓缓张开朱唇……
愿此后,仍有人愿听你细语,毕竟——
敢问今夕是何夕?有幸听得青瓷语。
皎皎青瓷湮岁月,纤纤素手抚瓷身。
流光且住,且听青瓷语。
许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