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尽是雪白,银装素裹,玉树琼枝,万籁无声,天地沉寂。
放眼望去,单调的色彩将塞北的小城渲染成一幅没有边际的冰雪画卷。背景是远处蜿蜒起伏的山峦,已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幽静之中又增添了许多诗意的遐想。江堤对岸鳞次栉比的现代化洋房,也隐去了浪漫的色彩,一如亭台仙阁般隐现在茫茫的雪雾之中。唯有南江大桥横跨两岸,以清晰的雄姿与长长的江堤携手,在飞舞的雪中坚守着自己的职责。
江水失去了流动的姿态,那一条条不规则的江水与白雪的痕迹,宛如天公潇洒地在雪白的宣纸上任意挥洒笔墨,渲染出一种酣畅淋漓的效果,定格在黑白相间的河床之上,营造出一种不知是浓破淡还是淡破浓的水墨意境,映衬着依然还在飘雪的天空。
仔细凝视,忽见江心水中似有一只小船,船上有一渔翁作垂钓状,莫非他在独钓寒江之雪?瞬间,这幅酣畅淋漓的水墨画有了动态感,难道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古诗意境再现了?我诧异于自己的眼睛……
心灵在瞬间穿越了时空的隧道,我与柳河东先生用心灵对话,不觉吟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两句,感受到诗人之所以展示出如此寥廓的背景,是为了渲染天地之间的纯洁与宁静。在这一尘不染、万籁无声的背景之中,唯有一叶小舟、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钓。古往今来多少大师们惊叹于河东先生的脱俗之处,定是欣赏他虽处境孤独却依然保持一份傲岸不屈的性情,实在令人敬佩不已。
身处红尘之中的我,顿觉豁然开朗,苍茫天宇间,河东先生以其独特的人生追求,创造出如此悠远而崇高的诗之境界,清晰地定格于我的心中。而此时的江心垂钓者,难能有河东先生的高雅情趣,但他选择了在雪中清晨荡舟于江心,定然也是有与众不同之趣的。我想,垂钓者未必都在于鱼,而在于垂钓之情趣。至少,一叶小舟的划动,为大自然这幅冰雪的画卷点缀了生命的活力。
朦胧中,那一叶小舟在徐徐移动着,牵引出一幅久远的画面:明末清初的文学家张岱竟然深夜出门,“独往湖心亭看雪”,是痴还是迷?在“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境界中,以那“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的白描手法,绘出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悠远脱俗的艺术画卷,足以纯净到净化一切的境界,令人忘却所有的世间烦恼,是一种何等高雅脱俗的情怀!
此情,此景,如此相似的意境。一位孤独的垂钓者,以其绝世的等待绘成了一幅江天雪景图;一位痴情的看雪者,以其独抱冰雪的淡泊情怀,书成了天人合一的和谐画卷;还有我这一位偏爱赏雪的今人,以其独特的视角伫立于雪中,欲求一份心灵的宁静与洗礼。
此情,此景,又是如此的截然不同。柳河东先生借寒江独钓,抒发的是自己孤独郁闷的心情;张岱独行于茫茫雪中,表达的是他痴迷于天人合一的山水之乐与远离世俗的人生抉择,可谓一种高尚的志趣。而我一个生活在繁华都市的忙碌者,则是在聆听了一夜雪韵之后,才选择了清晨来到这远离尘嚣的江堤之上赏雪。其实,古人也好,今人也罢,都只为雪而已,离开了大自然的神奇之笔,何来这份雅兴?
思索之时,弥漫的雪雾之中,一个声音在问:这铺天盖地的大雪,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如此令人痴迷?
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雪是大自然的使者吧,她给人间带来了洁白的色彩,把一座城市装扮成一个童话的世界,她为大地山川披上了洁白的婚纱……她默默无声阅尽了人间的千姿百态之后,执着地把世间万物雕塑成一个个难以描述的艺术珍品。雪是艺术的精灵吧,她给不同门类的艺术家带来了创作的灵感。于是,诗人的笔下有了许多咏雪的名句,画家的笔下有了《岁寒三友图》,还有雕塑家挥刀刻雪,一尊尊雪雕令人遐想万千……
雪是大自然的精灵,它把美学与哲学统一,以无声的力量震撼人的心灵。王安石笔下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让人领略了梅的坚贞;王昌龄的“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以边塞的廖阔、苍凉衬托了戍边将士生活的孤寂、艰辛以及守边卫国的责任感;而卢梅坡雪梅中“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则可促使你思索诗句的言外之意……
雪更会给人带来许多闲情雅趣。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以朋友围炉对酒、促膝夜话,写出了雪夜的雅趣;而谢氏家中“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赋诗咏雪的情景,则展示了古代家庭生活的文化底蕴,怎能不令今人向往?
转身欲行,步履艰难,令我所惊叹的是那些矮小树丛,此时正在承受着比自己身躯要重上几倍的厚重雪团,纤细的枝条以不屈的姿态支撑起一幅幅绝美的微雕,正如孔老夫子所言:“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不觉感叹于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雪,依然舞于空中,是在审视着人间,更是在审视着我。而我,应该怎样领会雪的静默纯洁的语言?可否如同张岱一样,抛却世间所有烦恼,伫立江畔雪中,以纯净心灵与雪对话;可否如白居易那样,支起红泥小火炉,与朋友聚在雪乡夜话,重新找回纯真的自己……
是的,古人赏雪是一种情趣,咏雪更是一种雅趣。此时,我是在赏雪,亦是在咏雪,更是在聆听雪的诉说。我所能做的是用相机把雪与自己定格成一种记忆,让雪中的思索作为一种启迪,融进我的人生岁月,任凭岁月沧桑,不惧天荒地老。
雪落有声,雪韵无声,心灵沉静在无声的雪韵之中,接受了一次深刻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