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外祖母总背着我，看夕阳黄昏有多妖娆，看街边小巷有多热闹。她宽实的肩膀挡住了迷茫的风沙和未来的困难。我缱绻在她的臂弯，听街边小巷的吆喝声，听风铃清脆的吟唱，听她低沉沉稳的歌声。夕阳把她的背影拉得又长又直，我仿佛认为这背永远都不
会弯，自己可以一生这样不长大地被背着。只可惜回忆太匆匆，岁月太无情。
渐渐地，我长大了，也有了日渐矫健的步伐，而外祖母却已被时光压成了一个问号。我奔跑的时候，她已赶不上我的步伐。长大后，我有了可笑的自尊心，每次都因为所谓的面子，对她的苍老置若罔闻，对她的疲惫熟视无睹。夜晚灯光下，那满头银发格外刺眼，我却始终无动于衷，我总认为“孝”很难做到，觉得那样很丢人。
一次出门去小街时，偶然一次回头，发现夕阳下的外祖母更加瘦小。在急急忙忙的人流中，她手提菜篮，却只能颤颤巍巍地蹒跚着步子，试图追上我矫健的身影。她那颤抖的步伐仿佛要被人群湮没，我心头仿佛有一阵细密的风吹过，刺而麻。她一边追赶我，一边用手捶打酸疼的腰背，那是第一次，我心中有了罪恶感，明知她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却仍残忍地看着岁月一点点带走她的一切。在岁月面前，我是那样渺小，外祖母却是那么高大；也是第一次，我感到了害怕，像一个小孩子害怕失去心爱的玩具。我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我心中突然释然了：有些事，没有那么难。
我大跨步走到外祖母身边，在她惊异的目光中牵起了她的手。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紧涩的外皮被茧子磨得凹凸粗糙，关节和手骨根根分明，牵在温润的手掌心中硌得一片荡漾。我放慢了步伐，我感受到身后外祖母若有若无的重量。我要牵她的手，不让她被岁月带走；我要牵她的手，陪她重温我们一起走过的路，我想成为她遮风挡雨的背影，守护她一辈子。
总以为关心和爱护令人难以启齿，直到我走了那么远，错了那么久，回首往昔，才猛然发现：有些事，真的没有那么难。
作者：赵海澜
文章来源于：《语文报》初二版2017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