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窗里的木雕

一年前初见那座木雕时,妈妈与我并肩站在路口等绿灯,她突然伸手指向对街,我顺着那只枯瘦的手看到了橱窗里的那座精美的木雕。“瞧,多漂亮的木雕啊!”那日她久违的甜笑与暖阳一同映入我眼中,再也没有消逝。再次站在那个路口时,记忆还停留在初见,时光却已走远。又一季天街小雨秋意凉,无边落木萧萧下。凉风夹带着雨打在脸上,在手背汇集成水滴顺着手指滑下,洗净指间被刻刀划破而渗出的血迹,留下阵阵刺痛。秋后越来越长的黑夜已经降临,本已是墨蓝的天空被厚密的雨云遮蔽得更加阴暗。那座木雕依然静静地立在橱窗内,我的脑海泛起了波浪,浮现瘦黄的脸上那一抹甜甜的笑,却很快被巨浪击落。“小姑娘,不是我打击你,以你现在的能力想完成这样一件作品实在太难了。”“你倒不如多花点钱,买一个,何必受这种苦。”老人家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掀起了汹涌的波涛,席卷我积攒了几个月的努力。老人家那间狭窄破旧的工作室里,我在小心翼翼地操纵着刻刀,每次落刀都数着心跳,屏息凝神。老人在一旁指导,蹙着眉,见我不知第几次刻错了线条,划破了手,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木雕已经基本成形,不能再刻错了。我吮了吮手指,默默拾起刻刀,心中却因日期迫近而苦恼。爸妈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就要到了,要是进展还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啊。突然,老人一声惊呼将我惊醒。出神时,刻刀已经失控,在已经刻画好的线条上拦腰截出一条深深的划痕,像一道鸿沟隔断了我通向成功的路——这一次出错,作品近乎报废了。身后又传来老人的叹息,我的手悬在半空,呆呆地望着被判死刑的木雕,我的眼眶灼热,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买?你买得起吗?橱窗里,那座木雕的两个人笑得那么灿烂,似在讥讽我的无能。思绪还在翻涌,我已进了家门。妈妈责怪我出门不带伞还晚归的同时,把桌上一口未动的饭菜热了热,叮嘱我把湿衣服换了。晚饭间,我恍然发现妈妈鬓间多了几缕银丝,皮肤更加暗淡无光了。当初爸妈的结合没有婚礼,没有戒指,没有祝福,唯有那两本大红结婚证可以为他们作证。妈妈连件像样的陪嫁品都没有,若是陪嫁品还有些使用价值,可你只是徒增她们的负担和苦恼,还不如陪嫁品呢。你向他们索取了十多年,像青虫一样吐食着他们残存的青春,难道你连一件礼物都拿不出?那晚喷香的饭菜入口却如嚼蜡,温热的碗壁像烈火灼烧着伤口,也灼烧着我的心。梦里我看见了那个木雕捧在妈妈手里时她那甜甜的笑。次日,我早早地扣响老人家的门,不久门“吱呀”一声开了。“还不放弃?”“我要完成它。”老人家摇摇头,侧身让我进门。前一晚的苦苦思索终于换来可行的补救方法,老人家也第一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帮助我完成了后期的补救,把那道划痕摇身一变为美丽的花纹,几天后,成品终于出炉了。再一次,我驻足于那个路口,对街橱窗里的木雕——一对新婚夫妇相笑而拥,脚边是“永结同心”四个大字。我伤痕累累的手里抱着的自是不能与之相比,但它是我努力的见证,是独一无二的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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