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味道

家乡傍湖而生,我们大多数孩子都是食鱼长大的。

家里的人总得有几样拿得出手的鱼类菜肴,而作为家中“主厨”的父亲,最擅长也最令我倾心的,便是那道“红烧鲫鱼”。

每周五,放学后,走过家门口,那从窗口钻出来的香气会赶走我一周的烦恼。

父亲习惯将鱼盛进盆子里,再浇上一层热油。油在鱼身上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使我不住地咽口水。用餐时,我们有一个习惯,就是等到父亲到场时再开动。这种礼仪,十几年来从未变过。久而久之,我发现其实礼仪不是为了自己的体面,吃饭时的礼仪是对做菜的人表达我们的敬意。这也正是我们对为一家人提供美味的父亲最真诚的敬意。

一转眼,很多年过去。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随自然规律不断老化、腐朽,只有日历每天翻到新的一页。但在不可否认的变化之中,唯一不变的尚有那道“红烧鲫鱼”的味道,那声热油淋在鱼身上发出的声音和那成为习惯的礼仪。

长大后离家,也会不断想起那熟悉的味道。十三岁正值叛逆期的我,坐上火车前往亲戚家借住求学。站台上,父亲总是塞给我一盒他提前做好的红烧鱼。待火车开动,我吃着盒饭里的红烧鱼,望向窗外,他才缓缓地别过头去,继而他的人影随车身一闪而过。刹那间,我眼里的泪水潸然滴落,满口咀嚼鱼肉混杂着泪水,只觉那是我吃过的最咸的红烧鱼。

然而,更多的回忆中,父亲的红烧鱼永远是略微带点甜的。有时,父亲会在视频通话中,询问我何时回家,他会做上我最爱的红烧鲫鱼等我回家。我会说:“好!”然后看向日历,心中默默盘算离回家的日子还有多久。我想,我的少年时代过得很漫长的原因大概就是我永远在等待着时间吧。

那次回家,父亲正好在厨房中忙碌。我轻轻地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他。扎人的头发让我注意到它们渐渐发白了。用餐时,我满怀期待地夹起一块鱼肉,然后蘸满鲜美的汤汁,放入口中。可是,我发现父亲的“红烧鲫鱼”味道似乎变了,甜味似乎淡去。“味道怎么淡了……”我不经意地问了出来。无人回应,最终结束了这次略带遗憾的晚饭。之后的某一天,在厨房的架子上。我看到一罐大大的“木醇糖”,才意识到,原来父亲得了糖尿病。然后,回忆起这一年父亲日渐消瘦的身体和慢慢变平的啤酒肚,愧疚感才一点一点蔓延到我的全身,如没入了苍白而冰凉的河水,使我为这些年的任性感到悔恨。

有一刻,我终于意识到,那道“红烧鲫鱼”带给我的不仅是美味,也是一家人坐在一起享用美食的幸福,是家的寄托。

无数个夜,我都梦见自己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坐在餐桌前,享用父亲的菜肴和母亲的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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