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时间似乎曾定格过许多次,过得是那么慢,火热的太阳把黑色的柏油路晒得直冒着热气,白云也不知道躲到哪儿避暑去了,没有看见一丝的踪影。温度计上那只升不降的红线条,是那么的惊人。手指不断地按着手上的遥控器,电视里是不断地在换动的电视频道画面,空调呼出来的冷气,是这个季节最好的东西,迷迷糊糊的睡在了沙发上。
进入新学校的那一刻,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在穿梭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闪过,张望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看到。
与我同桌的,是一个斜留海,浅蓝运动衫和牛仔裤的男生,他说他叫逸。外貌绝对是那种可以令女生疯狂的,那温和的笑,不知道曾迷倒过多少同龄女生。
台上的那个陌生男人,似乎就是我们未来的班主任老师,唾沫横飞地讲个没完没了,扒在课桌上,注视着一张张陌生的脸,老师说了什么,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一直坚持到了下课。
找寻到自己的寝室,四个床位都无比的空虚,也是这个寝室的空虚,没有一点儿生气。在我正在铺床位时,逸也提着包出现在了门口,身后跟着的一男一女,也许是他的父母,简单的交待了几句后就下楼离开了。我和他打了声招呼,又埋头开始继续整理。等我忙完后,早已是汗流浃背了,我望了望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理好了,竟比我还快,正躺在床上,开着电风扇看书,好不悠闲。他的床位就在我旁边,他望了望我,只对我轻轻点了一下头,目光就又落回了书上。我和他攀谈,他一点儿也不避生,干脆放下手中的书,互相说着那些属于自己的往事,虽然几乎都是我在说。他总是微笑着的,也许是很爱笑,嘴角边上,两个凹下去的小酒窝,静静地挂在那里。
我和他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似乎就成为情理之中的事了。
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也可以说是缘分,正因为有了种种的巧合,即使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也可以相见,甚至是成为朋友。
他很文静,不太爱讲话,眼睛也总是眯成一条缝,好像从来都不曾睁大过,他的笑容,更显得他的帅气。与我很是不同。没有人能够猜得透,为什么我们这两个性格可以说是走向了两个相反的极端的人,会成为那么要好的朋友。
学校的教学楼与科学楼和办公楼是呈半包围状的,而中间,是一棵枝叶茂盛的挺拔的老榆树,躯干上,是沧桑所留下来的痕迹。榆树下放着的,是两块不大不小的青石,可以当凳子坐。
教室在一楼,中间的那棵老榆树可以说是与我们的教室是正对着的。暑气还没有退去的意思,教室里仅有的几部吊扇扇无力地转动着,发出“吱吱”的响声,也只能凉快一席之地,在这样的季节,这点风,无法满足。而室外的自然风,也时不时地吹着,更显得凉快。老榆树下那两块冰冷的石块,可以说就自然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了,到了下课时,稍有不慎或迟疑,就已有人在上面喘着热气了。我跑的快,有没有什么人敢惹我,所以,那两块石头,几乎每每都由我先行拿下,一块我自己坐,另一块,是留给逸的。而有时慢了一步,若上面坐的是女生,看到逸,她总会自动让出位置来,当然。这不是让给我坐的,但逸很好心,总会拍拍我的肩膀说:“枫,来,给你坐。”而我可是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上去了,那位女生也被气得脸红红的,又不说什么,干瞪着我,样子好不滑稽。
他的体育很好,和我一样,但只要我们两站在一起,绝对是一个鲜明的对比,我的皮肤跟那黑面包公相差无几了,而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水里面泡大的,运动功能那么发达,肤色竟然是那么的白嫩,可以说是和女生差不多了。
他说他从小体质就很弱,一阵微风就可以把他刮走了,所以那时也时常生病。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我,他知道我有些不相信,有接着说:“后来爸妈强迫着我做运动,几乎就是没日没夜,那些日子,不知道挥洒了多少汗水,腿也不知道骨折了多少次,每次都会锻炼得一丝丝的力气也提不起来。”“后来呢?”“后来,就成为了现在你所看到的逸了。”随即,他冲着我俏皮地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虎牙。
期中考的前两个星期,逸的床铺与座位,第一次空了出来,他没有回校,而且一连就是三天。三天的时间是那么的难熬,似乎永远没有尽头,那么的无味。
下课铃声响了,三两下就窜到了榆树下。尽管“秋老虎”已经早已过去,但在这南方的城市,也只是不用再用吊扇了。坐的同时,也会习惯性的帮逸占个位置,忽然记起来,他还没有回校,从榆树上飘落下的枯叶,落在了手背上,微微动了动,就滑落下去了。
父母在他身后寒噤了几句,离开了,在几十双惊异的眼光中安然的走到座位上,放下书包上课,这也许,只有逸才能做到这样,几乎无视我们。
我们把逸的桌子为了几圈,有男生,也有女生,有来问候的,的是来凑热闹的。逸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了句:“家里有事。”就不作的回答了,围观的人群立刻一哄而散,各做各的事去了。
匆匆吃过晚饭,天还没有黑,像往常一样,和逸一起走过校园里的那条林荫路,路很曲折,但不算长,脚下铺上的鹅卵石,都是光滑的椭圆形,没有一点儿尖起的菱角。两旁的树木并排而立,树冠都异常的密,树冠与树冠挤在一起,占满了这条路的上方,阳光透过树叶间仅有的狭小缝隙,一束又一束的照射在地面上,想散落了一地的零星。一阵秋风吹过,“沙沙”的声音忽大忽小地在耳边响起,却不会觉得是一曲有节奏的声乐。而那已呈枯黄色的叶子,也吹落了一地,和那些青色、灰色的鹅卵石夹杂在了一起,任凭行人的脚步,在身上不断的蹂躏。
我问他为什么三天没有来上学。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先前绝对是撒了谎。
他依旧是那个平静的回答:“家里面有事,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我说:“连我都不能告诉么?不要在我面前装。”
他一副无奈的样子看着我,然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说:“我不舒服,去医院检查,说是心脏出了点问题。”他好像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又没说。
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那棵老榆树下,坐了下来。教室里的吊扇是关着的,没有一个人在里面。我望了望他,他的脸上写满了疲倦。也许是被那可恶的病魔折磨的。
我问他:“能治好么?”
“能是能,不过……不过在国内恐怕还有些顾虑,要治好,必须去国外。”
“所以”
“所以,等我父母办好出国手续之后,也大概是在期中考试后,我得转去国外读书,是为了方便治疗。”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没有正视过我,好像是在躲避什么。
我问他:“那么,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
“两年,我父母说的,一年可以把病治好,剩下一年留在那边观察,怕会复发。”
我一时哑语,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阳已经西下了一大截,夕阳光映得像是换上了一件黄色的衣裳,影子被拖得老长,都触及到了教室的门槛,风也有些刺骨了,地上一层又一层的叶子被风卷起来,四处乱舞,不会有人知道,哪些落叶是曾经的,哪些又是新落的。
他说:“我一定会回来的,两年后,一定。”
我说:“逸,我等你,在这棵榆树下,等你回来。”
“……”
已经记不清那场告别宴是如何散去的了。酒与泪的挥洒,交融在了一起。没有任何人缺席,包括一贯严肃的老师,也在告别宴上出现。
天空中飞机的呼啸声,是那样的哀伤,像是在哭泣,把城市的所有喧哗都掩盖住了,越飞越远,越飞越高,逐渐在我的视线中缩小,直至消失。
留下的那条纯白色的烟云,把这个城市上空的深蓝,一分为二,是那么的刺眼。
逸的座位,不知空了多少天,最终还是被人所顶替了,而逸的床铺,自从逸走后就一直空在那里,和我踏进这个寝室的第一天一样。
榆树下的那两块石头,有一块依旧是我的领地,而另一块,也许是因为教室里装了空调而替代了“吱吱”作响的吊扇,即使到了夏天,也很少有人去坐了。所以总是我一个人坐在榆树下发呆,直至上课。
逸,两年后,你定要回来,来看那棵老榆树,在它那无数条线的年龄中,有着你与我,曾经的专属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