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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傅家集那天,我甚至怀疑自己越过了一道无形的墙,进入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村口长满了虬枝盘曲的植物,地上是道路坍塌过留下的碎石块。眼前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以及田野里零星散布的一些低矮平房。
这天正巧是农历六月六,在村子里,“六月六”算个节日,家里几个年长的妇女陆陆续续端来算是精细的饭菜搁在积了一层薄灰的木桌上。其实这地方谁也不算熟悉,祖父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回到这里了,父亲同祖父搬了把凳子坐到门口,门口陆续有挑着锄头赶着回家吃饭的人,他俩一口一个“二叔”“四弟”的叫着。我被一个年纪最长的妇女不断摩挲着头,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不怎么听得懂的话。我一面自顾自慌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旁已经站着一个少年,他光着膀子,精瘦精瘦的,裤腰带勒得快要高过胸口,腰间用一根极粗的塑料绳子用力系紧,裤脚和鞋子上沾满了泥巴污垢。她的母亲接过他手上的锄头,用手猛戳了他的脑门,厉声骂道:“又上哪野去了?不好好在地里干活!我真恨不得在地里筑上一堵墙,看你怎么跑走!”他有些委屈地揉了揉被戳红的脑门,他母亲朝我在的地方指指,“你看你大舅舅家的丫头!比你有出息!”他没有转过头看,趁母亲不注意,撒开腿跑远了。只见那妇人一脸的嗔怪,“真该筑一堵墙!看你往哪儿跑!”
席间,我问祖父那个少年是谁,他同另一个男人交谈过几句,旋即一脸惊讶地问道:“这是小剑?小剑已经这样大了!”我仔细看向正埋头拼命往嘴里塞饭的他,一张黝黑的脸上稚气未脱,狼吞虎咽地吃着,拿着筷子的手如同身板一样瘦削。我小声问爷爷:“他不用上学吗?”这话直接被那个男人听了去,他高声道:“上学?早干活去了!”语气里充满了嘲弄,我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翌日起来,父亲和祖父搭着去县里的三轮车留下怕热的我。卡车刚开走,就有一个光头光腚的小孩拉着我要去玩,我不忍心拒绝,就跟着一群孩子跑上了村里的水泥路。不知跑了有多久,我始终盯着眼前打着赤脚跑的飞快的孩子们那一双双黑乎乎的脚丫。一直到了一片玉米地前才停了下来。远处几个人穿梭在地里务农,孩子们围向昨天的那个少年,他扔下草帽和锄头,冲我指了指路的前方,我只好又跟着他们跑了起来。
路的尽头就像是挣脱开了那个农庄所筑起的隐形墙,林立着几栋雅致的三层小洋房。四面镂空的围墙上有一块小牌子,写着:傅家集中学。我转过身,看到那个少年手里握着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着,我凑过去看,“傅剑”应该是他的名字,他本来还打算写些什么,见我过来了,赶忙用树枝在地上乱划一通,想要抹掉字迹。我回想刚刚那两个隽秀的字,不由得问他:“你没有上过中学?”“上过,上到九年级。”他捡起一块石头,从左手抛向右手,接着蹲下来,在地上画画。“为什么没有上高中呢?”他画了一个小人,小人的面前画着的……或许是一个土堆,或许是一座小山,或许,是一面墙。“我不上高中,我们这里没有人上高中。”他将石子漫不经心地抛向远处,问我“你上过高中吗?”“没有,快要九年级。”
“你一定能上高中。”他扔下一句话,就和小孩子们打闹了起来。他们有自己的游戏,玩得很尽兴,容不得我参与。绕着那个中学走了一圈,我想起了自己的学校,有五幢光鲜恢宏的建筑,有可以肆意奔跑的偌大的操场。只是我们学校那清一色白色高耸的围墙好像不及这里,精雕细镂,别出心裁。那些还不及围墙一般高的孩子们,此刻正攀着一道道装饰用的铁条翻到学校的庭院里去了。唯有那个少年楞在原地,望着一个接着一个进到学校里去的孩子们却无动于衷。在孩子们喧闹的嬉笑声中,他是安静的。目光始终定格在那堵围墙上,翻过这墙就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我突然觉得这墙仿佛是被一种难舍的情结所堆砌的。
他一定是害怕自己感染上这样难舍的情绪,因而惧怕翻越。可就是因为这面墙,隔断了他的向往。比起充满戏谑地翻过去嬉戏,他选择就这样静静地守候着。
离开前的那一天下雨,家里人都坐在一起漫谈。我不喜欢那样的气氛,一个人跑到了外面,躲到灶头间旁边用石头搭的小棚里。雨水冲刷着空气中厚重的尘埃,脚下突然淌过花花绿绿的液体,混在雨水里。我看向身后,有一面墙。
那是一面黑墙,用粉笔写满了字。现在,被渗进来的雨水,一点一点地,不留情面地冲掉了。
可是!他那缄默的梦想,会不会在无数个冷暖交织的雨季里泯灭?泯灭得这样无声无息!
墙其实,不是用来阻挡,他的坚实,他的高广,是用来承载每一个梦想。
除非你真的握着锄头不愿放下,除非你真的踢开石子不再画画,除非你真的翻过围墙不会惧怕,除非你的黑墙真的刹那轰然倒塌……
墙不倒下,梦想怎能倒下!
初三:顾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