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路铺在那个地方已经很久很久了。当人民还没有解放的时候,它就铺在那里;当那里的人们通上电线之前,它就铺在那里;当那一带只有稀稀落落几处老式平房时,它就铺在那里。
那路是一条青石垒铺的小路,高低起伏,错错落落。石块的缝隙中,偶尔长出青苔和一些不知名的杂草,使那路更显得古朴而静谧。行人每次走进这条路,总会不自觉的放慢脚步,小路两旁,槐树枝繁叶茂,仿佛撑开了一把把绿色的大伞,搭成一个连绵不断的遮阳棚,使行人走在林阴道上,舒适凉爽。在这条路上,他们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与嘈杂,放下了身上的枷锁,这里没有官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有人心的险恶,他们可以全身心的投入自然,聆听自然。这里,是他们的乌托邦;是他们的象牙塔;是他们的桃花源;是他们灵魂的归宿。
那的确是一条充满乐趣,无忧无虑的小路。白天,孩子们在这里追蝴蝶、躲猫猫、蹦石头。要是恰赶上大雾天气,那可就有的玩了,人人手里拿一根毛巾,在这条小路上玩抡毛巾,凡是毛巾所到之处,雾气便敬而远之,可不一会儿,便又围剿了上来,这条小路也时隐时现,弯弯曲曲,像顽皮的孩子在捉弄人,有时露一点点踪影,有时又隐没了。弄得孩子们是又喜又恼,大人们见了也是哭笑不得。到了晚上,你以为孩子们会安稳地呆在家中?那你可就错了,这里的孩子闹得很,他们成群结队地在这条小路上捉萤火虫、看星星、看月亮,直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得跟着家人回家睡觉。家中长辈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作罢。
入夜,毛毛细雨比猫步还轻,跌进树叶里汇成敲响路面的点点滴滴,泄漏了秘密,很湿,也很有诗意。那路似乎知道它的危机将要来临。很快,柏油路一里一里铺过来,高压线一千码一千码架过来,高楼大厦一排一排挨过来。那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与恐惧。
修路工人像逃命似的坐着卡车赶来。“为什么这里的路如此颠坡?”一个司机喃喃。“这里真是早该修一修了。”修路工人也喃喃。在一片扬起的黄尘里,在一阵焦急烦躁的喇叭声里,那一条小路不再有用处。
那路只能在绝望中束手待毙,等待它的只有死亡。柏油马路替代它继续活在这个世上的那天,小路周围的空气很压抑,压抑到让人喘不上起来。可是那路没有说什么,上帝也没有。“一切预定,一切先有默契,不在多言。”那条路尸体的肢解和搬运很快完成,让人察觉不到一丝痕迹,一丝它存在过的痕迹,就像它从未来过一样。
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白衣苍狗,周道如砥,恐怕已无人知道有过这么一条路,只是偶尔有一天,一位老人站在这崭新的柏油马路旁,紧挨着他的还有一个孩子,那老人低着头看向孩子,似乎在说些什么,似乎在说:“这里曾经是一条青石垒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