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似水的流年会被时光风化,我以为,打马从江南过时,匆匆一瞥,宛若惊鸿。我还是来了,即使初三的学子注定在象牙塔里徘徊泅渡,即使那一座黑瓦的镇子业已沾染繁华。我犹存期待,期待你能纤尘不染地书写我一个人的江南。风华舞尽,在这个被三毛称之为祖母的地方,周庄。我依然,在路上……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江水流断斜晖时,薄凉的月光流过风蚀的双桥,夜里的落花,风铃翩飞宛转成檐下的飞鸟。波心荡,冷月无声,在水一方的青瓦屋檐,流泻成江南独有的清瘦梦境。踏着文明的青瓷碎片,风影翩然,面容清浅,撑一伞紫丁香在烟雨里寂然,我以为,那是匆匆相逢的惊鸿一瞥后,周庄,你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迹。
多年前的诺言。直到我们再度重逢,我才发觉,我竟从未来得及读懂你。多年前的南柯一梦,我在晨雾朦胧的时刻行过,奔赴下一个站点,彼时你云烟袅袅,睡眼惺忪,来不及展露你的绝代风华,我已绝尘而去。也许,我暮然回首,窥见的,是你真实的内里。
纵是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我至周庄,是夜。暮色漫过屋顶的青瓦,漫过庭院里依依的垂柳,漫过我无言依靠的雕花木门。夜色掩盖了眼角一闪而过的讶异与安然,掩盖了流水的颜色。阁楼上的灯笼,掩映着若有若无的琴音,晕染成冷寂迷离的花林。秋深露重,江南似乎永不凋零,柳叶掠波,摇碎了清澈的月影。月下古镇如眠,杨柳寂寞娉婷,如烟如幕,水淹青黑的屋檐,依稀可辨,仿佛隔了重帘,重帘深处。
静倚双桥,偶尔有深夜归人,安然踏一行如霜似雪的月光,面对我眼中的绝美,安之若素。流水潺湲,弦月如钩,一夜清冷。一个人的江南,不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华美斑斓,亦不是“玉人何处教吹箫”的温柔妩媚,理应寂寥清冷如斯,却道尽千年繁华事散的从容风骨。
一夜,梦过潇湘,月迷津渡。
绝早醒来,不其然间竟有车马喧嚣,幽长的霜晨有了丝丝裂纹。信不闲游,昨夜清景依然,只是,蓦然有几欲转身的惆怅。遮阳伞和高跟鞋挤满了羞涩的青石深巷,咿咿呀呀的阁楼诉说着不堪重负的沧桑。垂柳妖娆,看清了水湄屋檐,修缮如新,活色生香。昨夜安然的归人面红耳赤,在自家特产店里做着拉锯谈价的行当,吴侬软语,凌厉如枪。仿佛是那个并不遥远的地方,名为乌镇。一样让我身不由己地彷徨,一样的一石激起千层浪。
去听苏州评弹,女子温婉旗袍,男子儒雅长衫,丝弦袅袅,看客叫好,眉宇间却少了忧伤。怀念那位神奇的老人沈万三,沈厅、张厅里的导游叫嚣着的,却是难以想象的致富传奇与纸醉金迷。
杜郎俊赏,应是,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江南梦好,难赋深情。
不愿又匆匆而去,也曾与你无缘错过,也曾失落在风雅的乌镇,一个人的江南,终究是昨夜星辰昨夜风,清梦了无痕。
你的繁华,也许会绵延你的秀美面容。只是涂脂抹粉,能否让你千年的江南隽永留存?也许洗尽铅华,也许保留本着,也许做一个现代文明里唐山宋水的槛外桃源,会切切实实地让寻找江南的信者读懂文明的风骨与千年掩不住的清绝。而非枕畔飘渺叹息的梦境,衣襟随风而落的余红。
归去来兮,复有不如归去。我终究没有久留。周庄与乌镇,给了我同样的惆怅,同样的叹息,却是不一样的梦境,不一样的,一个人的江南。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前尘,隔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