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开出的花

十三岁那年,我捧回了生命中第一盆蔓长春。  纤细的茎叶,淡紫的花瓣,一颦一笑,都像久居深宫的妃子,柔弱又惹人怜爱。或许弱柳扶风本就比铮铮傲骨更令人心旌摇曳,在花鸟市场的姹紫嫣红里,我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它。辩不过我的执拗,父亲在我的央求下将它带回了家。从此,阳台日光最烂漫的位置,就多了它向阳开放的身影。  那时我以为,爱之深,行之切。  就像一切对新鲜事物无比好奇的孩童,一有闲暇,我便趴在阳台上看它。倘若阳光筑成一把晶莹的云梯,那我一定可以看到它向上攀爬的身影——生命拔节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我也用实际行动来表达我的善良——每去看它一次,我便给它浇一次水。  注视着土壤贪婪地吮吸花洒淋下的甘露,我心中满是助花为乐的喜悦。还有什么比为一个生命的成长献上自己的善心更令人自豪呢?眼见着蔓长春的花茎愈发粗壮,花色愈发娇艳,我更是不辞劳苦地浇水,父亲却总是煞风景地说些风凉话:“别浇水了吧,它会死的。”  像是应验父亲的“诅咒”,在一个连太阳都犯困的夏日上午,昨日还神采奕奕的蔓长春,仿佛被暴雨水淹三日,从泥土到根部都泛起腐烂的灰黑。目睹它的萎靡,我手足无措,又内心焦虑,眼角都带上几滴泪花。父亲默不作声地将它端下阳台,望着我清亮的泪痕,他若有所思:“是你的善良害了它。”  那是我第一次知晓,善良开出的花并不只有红肥绿瘦、芳香四溢,也有残花败柳、弄巧成拙。  次日,父亲又给我带回一盆蔓长春。望着它柔嫩的花叶,我沉思,我无谓的“善良”,真的担负得起生命的成长吗?我无谓的“善良”,又是否值得那株淹死的蔓长春付出生命的代价去阻止呢?  我克制许多。为它浇水时,眼看泥土将饱,我便即刻停止;不再成天往它身上灌水,只是时不时松松土,抱它到阳台上晒晒太阳。朝饮风露,夜宿星光,不过一周,潋滟的紫光就晃花了我的眼。那时我才知道为什么会有“生如夏花之绚烂”这样的诗句,那样纤微的灵魂里,却深深蕴伏了无限的生命之奥绪。  真正的善良绝不是没有黯淡的心绪,只是永不被黯淡隐蔽罢了;善良开出的花朵绝不是没有衰败的花叶,只是永不与衰败合污罢了。倘使心中有善良的本真,又能恪守善良的分寸,纵有黯淡与衰败,又何妨一路播种,一路芬芳。

闽ICP备2021017268号-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