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天涯,靡不有初
——记圆明
潇潇漫天雨暮江山何处,凌波看尽这七海龙旋舞,抚琴长歌且诉风流如故,天涯路,已作靡不有初。
——题记
圆明园,清朝历经百年的皇家园林,除避暑山庄外最为美妙、昳丽、宏大的游苑。念昔日,帝王家眷驻跸此地,千顷园林因龙脉而辉煌。宫舍成百上千,富丽堂皇,但也都有着各自独特的魅力。可今日,我却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了。
眼前残败的大水法,真是昔日那得称妙法的喷泉么?池中残荷,枯萎凋零,一如当年盛景,颓败风化。而九州各宫,皆已夷为平地,只留下痴情野草,肆意疯长。不可置信,奔向蓬莱,入眼一片荒芜。这真是当年长春之园么?这真是当年人间仙境么!雕花楼不在,凭栏处无人,摇红烛影中也少了那人的醉卧,投望天井虚幻之处,寻觅幻梦都只得陨落。这不是圆明,不是!
恍然入梦,却是一派风华。烟雨漫洗天空,薄雾轻笼如纱,风拂细柳,日薄西山,正是歌舞霓裳、美酒满罍的宴酣之时。是谁信笔描绘水墨江山,苍青色深沉如海;又是谁工笔点缀纸上青髯,朱砂唇印一笔弯。千金笑,舞风乱,只叹朱颜改。醒来,我还在那里,仰天惆怅,只闻苍鸿声凄,肝肠寸断。
火,到处都是火,漫天大火。庭院深深几处凄凉,檐外熟睡冷漠月光,分不清天边那抹殷色,是夕阳映照的红云,还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有如夕阳般灿烈的火,伴随命中注定的毁灭,降临人间,如血色蔷薇盛放开来,缤纷、绚丽。火光凄厉,照亮黑夜,天边残月,血色狂风,猛烈摇曳,长明灯灭。多年之后,史书几页,还把此夜极力撰写,青石长阶,生离死别,闻者湮结,见者毁灭。
已是暮秋时节,那丝丝寒气侵体,他不禁蹙眉:难道连这烈火也是冷的?深邃幽长的曲巷,看不到尽头,檐下灯笼摇晃,也染尽沧桑。漆黑夜里,天地茫茫不可见,他仍在看,看满园红遍,却不知能否逃离修罗,重回人间。他转过头来,我只能看到那双无神的眼,内里仅存的一丝希冀,也为火所焚。
似是梦中,周身迷雾缭绕。清四处摸索,却只在原地里打转。突然几声抽泣响起,心下一紧,他随即循着那声音而去。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低声啜泣。一袭天青色的曲裾,却画着西洋的绻纹,长长的乌发用双跳勾绾在如玉白皙的颈后,三千红颜怎如此时秋水伊人婉转清丽,心中红笺早已不知如何落笔。清虽惊于她的背影,但女子的泪水更滴在心上。揽过女子一看,却生生顿住:“圆明?”不错,眼前女子正是当年绝美的倾城佳人,却缘何成就这副模样:女子正脸无一处完好,曲裾交领燃尽,裙摆焦黄,那一张曾笑胭脂的脸,也惨不忍睹。“圆明……”清颤抖着想要触摸女子的脸,却在触手的一刹,感到了炽烈的灼痛,手一缩,女子迅速化为灰烬,半分不剩。
“圆明!”清大恸。可又有谁能借他回眸一眼,逆流回溯那遥迢流年,再去见她一面?敌不过似水流年,江山已彰示离别,她终是为他刻入了史笺。那年飞花满地,她身上火舌如同嫁衣般艳烈,轻启朱唇,却再不是“长命无绝衰”,一句话,跌碎在心田,那是“我愿与君绝”。
她恨他,没错,是他太过懦弱,将她送入了虎口,可是,他不想这样的!万人俯首称臣,人心善念无存,谁懂背后孤冷?她太过倾城,才引得猛虎觊觎,他不是不想护她,是根本无能为力。“圆明,如有来生,我只做平民布衣,哪怕你无盐微瑕,我们也要在一起!”
辞龙江,夜楼怀孙楚,蓬莱洲,遍芳草盈目,雨画烟岚,碧山云树。曾逍遥,赏晴云钟阜,凭栏处,戏青梅一簇,神乐龙都,松鸣灵谷。一切,似昨日,历历在目,可惜,道莫愁,却泪落无数。轻抚残败断墙,写下遗忘,圆明与清,天各一方。泪水四溢,心中哀痛:冬雪春风,终是辜负。
思绪重回现实,面对依旧凋败的残垣,只剩静默。行尽处,有华亭鹤唳,幻梦美景,终只能在诗行闻说。九州清晏,海清河宴,终付一朝烈火,消亡湮灭。手心上亘古的月光,已化成无从回眸的苍凉。曾有多少春风画卷,泼墨丹青,倾情铭记,年年此际,盛宠不尽。可惜河山摇落,阴阳两错,咫尺已成天涯。难道一朝繁荣,竟只是梦里水月与镜花?!我不敢相信,那月光满盈之时,本该争奇斗艳的美景,却已是国破之殇。风雨打尽红墙绿瓦,墨香温存的一笔一划,盛衰荣辱斑驳脸颊,坚守的土壤仍在脚下。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之名千古传承,请谨记生而为龙的模样,谨记我的姓名是炎黄。
恍恍惚惚,风将谁吹拂,走过这段注定的路,草草木木,一如梦中图,重溯已逝的一幕。步步宫墙成土,默默倾吐;出出轻歌曼舞,稍稍倾诉。就让我逆越时光流动,再深望一眸将天地收记珍藏心中,延续这场已归黄土的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