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延续

这里是与巴黎形成明显不协调的地方之一,所以我很喜欢来这儿。这里没有什么刺鼻的香水气息,也没有什么鲜艳的桑娇维塞,甚至时间积攒的灰尘味道会让我觉得安心,不过乔总说我是别有用心的,当他也遇见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睛,就更加不自觉的确认了。

每次我见到她,她几乎都是一言不发地擦拭着那些封存记忆的玻璃展窗,直到平滑如镜的玻璃上映照出她的瞳色。但是她从来不清扫博物馆内的灰尘,这让本就不光鲜靓丽的老旧博物馆更加体现出神秘的格调。

不过有一样展品,它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的一个角落,透过玻璃窗,红色的基座上放着的标签是唯一没有署名作者的,这让我一直对它抱有格外的好奇心,当然不仅如此,在这个安静地埋葬着死物的博物馆里,它是唯一一件活着的展品。

它像一颗无人问津孤单自转的星球,金属镶边的水晶方盒里,大大小小的齿轮有序的排列在一起,配合转动着,在最上面的一面上用别扭的英文刻着“The continuation of the dream”。我很想问问她关于这件展品的故事,但像我这种脏兮兮的乞丐一样的男孩在巴黎这个时尚之都,即使是触碰贵妇人们的鞋跟乞求施舍也会遭受嫌恶的眼神,所以即便她灰白相间的裙子上有一处不易察觉的补丁,我依旧有自知之明般地保持沉默,但我可能没有想过,这样的一天就这么到来了。

那天似乎和许多个平常的那天一样,她依旧不苟言笑地拿着抹布擦拭着本就一尘不染的玻璃展窗,我坐在门旁的台阶上听她擦拭玻璃时发出的响声,外面突然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这时,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望着外面的行人四散;雨水冲刷并沉淀着巴黎的梦幻。

“苏。”她突如其来的话语确实让我一惊,“我的名字。”她的声音打破了雨声背后彼此都习以为常的平静,那双眼睛依旧望着外面。我的思绪甚至还停留在她说的第一句话。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她问“你呢?”我就讪讪地开口“约克。”她没说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看上去很陈旧的画册,仔细地拭去上面的灰尘后,她走过来坐在我的旁边,翻开画册。前几页是凌乱的草稿,然后一张画把我的目光死死吸住,画上是一个笑魇如花的女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竟让我想起这个叫苏的女孩。因为她们有着同样颜色的瞳孔,而澄澈的绿色眼睛在巴黎是见不到的。

她说画上的人是她的母亲,而这幅画,是他的父亲画的。接着她告诉我她是一个孤儿,之后修道院被改造成庄园,她就循着修女给她的地址找到了这个博物馆,在这儿做打理的工作。这个博物馆没有馆长,她就靠微薄的收入支撑这个博物馆直到现在。她曾听修女说过,当初她的父母在生下她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然而她还告诉我她的母亲生下的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而那个男孩竟然是我。

我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因为我没资格相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乞丐做亲人无非会使她的生活雪上加霜,于是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男孩?”她拿出脖子上挂着的的项链,看着我说“就在昨天,你的那条项链,掉在博物馆里了。”我难以置信,下意识的伸出右手,却发现脖子上的项链确实不见了。而她那条手上那条我的项链和她脖子上挂的那条项链上面的银色戒指恰巧是一对。

我惊呆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外面的雨声依旧很大,大到几乎把我的耳朵震聋。

那天我做了一个自打有了做梦的意识以来的第一个清晰的梦,清晰地像是现实。梦里,身影模糊的男人捧着那个方盒,对我说道:“快点醒过来。”我透过刺眼的光线竟感受到了他的悲伤。

过了几天,我又来到博物馆的时候,那个忙碌的身影竟没有出现,那个放着水晶方盒的玻璃展柜上,我的项链就放在那儿,项链下面压着一张纸条——“醒来还是沉睡?”之后我依旧坐在门旁的台阶上等待苏的出现,因为那张纸条的背面署名的是苏,而我莫名并且迫切的想要见到她。可惜她迟迟没有出现。于是我接下了苏的旧活,在我擦拭那些玻璃的时候,突然发现了水晶方盒底座下面的暗格,想起那句奇怪的留言,我打开了暗格,暗格里面放着的是一本日记。

1988年5月10日  今天我还活着,他并不知道我的家族遗传病,在三十岁就会死掉,说真的,我不舍得他,也不想死掉,我们甚至连孩子都没有。

1988年5月16日  我不该撒谎的,不该这样瞒着他,但是我真的不想让他和我一样痛苦。

1988年6月25日  他看到了这本日记,他什么也没说,就离我而去。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1988年11月1日  他竟然回来了!还送给我一个漂亮的盒子。他告诉我,这个盒子可以去除我的病,我高兴的快要疯了。但他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我。

1989年11月2日  约克,如果你看到了这本日记,说明我成功了,也说明这场梦境真的得到了延续,如果你看到了那双绿色的眼睛,千万不要忘记。她不是你所谓的母亲,而你的英文想必还是一样的蹩脚,那个方盒免除了苏的死亡,但它一定取走了我们十年的记忆,去找回她,找回那个叫苏的女孩,她就是这本日记的主人,而我,就是你。与其让她像当初一样一个人等待死亡,我希望你能够陪伴她,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似乎明白了,如果我们本就不是属于巴黎的存在,那干嘛要把自己像展品一样封藏 。

夜晚,灯光灼眼,我在一个桥洞下面找到了她,她蜷缩在湿漉的草坪上,我走到她身旁,坐下来,接过她纤细的左手,在手指上套上了夜晚的银光。我的眼睛望着远处的铁塔“如果这是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的梦,那我会一直陪着你。”她的眼泪分明滴落在草丛里:“谢谢你,给了我做梦的权利。”

巴黎,梦的开始,梦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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