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锁

初春的清晨,我看到一笼梅花。

外婆家的鸭舍里,栖息着五只大白鸭。他们很安静,有两只在舍里盘眠,两只在圈中伫立,还有一只漫步在圈里。圈里的泥土黏乎乎的,鸭儿的双脚轻轻踩过,黑黝黝的地上竟悄然绽出一朵一朵的梅花。三枝叉、两线牵,竟是鸭儿那双蹼的唯美杰作。

原来那地上本就是有梅花的,只因为鸭儿们天长日久地重复踩压,已成为密密匝匝、重重叠叠的梅花密林。此花压彼花,花蕊相称,花瓣相拥。初春寒料峭,花还未开放,柳还未抽芽,这一隅繁梅就尽情绽放在这鸭舍之中。

“乱花渐欲迷人眼”,殊不知这小小的鸭舍,还有如此洞天!想必鸭儿们是陶醉在梅香、沉浸在快乐中了吧?可是,他们为何还如此安静?在舍中盘眠的鸭儿,自是一动不动,好似死物;圈里伫立的鸭儿,站直身子,伸长脖子,却不知“曲颈向天歌”,傻傻独立,连眼珠儿也不转。那只散步的鸭儿呢,摇曳着胖乎乎的身子,一步两个梅花,绕着圈走了又走,优哉游哉地上好一道又一道梅花锁。

为何梅花成了锁呢?我不禁苦笑。鸭儿们被禁锢在鸭舍里,却不像牢中囚犯,蠢心时刻想“越狱”,而是在脚下描画着朵朵梅花。这梅花群只限于鸭舍内啊,鸭儿们只能在梅花毯上踩了又踩;他们生活在美妙的梅花天堂中,同时也被禁锢在这梅花天堂中。家鸭毕竟是家鸭,为自己上好一道又一道的梅花锁。老天真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赐予鸭儿锁上梅花的双脚,却未给他们解脱双脚的梅花!

正笑间,外婆走过来,打开了鸭舍的门,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鸭儿醒了,鸭儿动了,鸭儿们冲出了鸭舍。他们大摇大拽向前迈,张开双翼振臂欲飞,油黄的嘴儿疾烈地开合;“嘎嘎嘎……”,好像要让世界都闻听他们的呐喊!

鸭儿们径直冲出大门,向湖畔奔去了,只撒下串串新梅。周边的一切又归于平静,而我的心,却还在思索的波涛中翻涌。

鸭舍中的鸭儿,谁不想冲出禁锢?谁不渴望清丽的湖畔?谁不爱恋滴翠的草塘?但,鸭舍的禁锢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可怜老天没有赐予鸭儿会飞的双翼,只给了他们一双自锁梅花的双脚;鸭儿们强烈的渴望,只能印染在脚底的梅花上,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一叠又一叠;攒积的是愈加强烈的渴望,而不变的是冲出禁锢的信念。

于是,当一线曙光到来,鸭儿们积攒已久的渴望瞬间爆发,追求自由的信念让他们冲出鸭舍的禁锢,奔向、奔向心灵的标地;此刻,所有禁锢的梅花锁,瞬时又被他们疾驰的双脚打开。

凡自由主义者,从来不会因外物的禁锢,丧失对自由的追求;当有机会,必冲出外物的禁锢,解开心灵的梅花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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