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生而平等”,数世纪前的文艺复兴时期,“人”开始被发现,生命开始与神的光辉等价。可那终是史书上苍白的叙述,打动不了西方资本家,更打动不了东方中学生。
可史书未做到的,柴静的《看见》做到了。
我是在暑假里无意间与它相遇。彼时,我蜷缩在沙发里,空调向外呼呼地吹出冷气,茶几上有甜牛奶,我就在这样舒逸的环境里阅读《看见》,书页翻动不及五分之一,我由蜷缩改为端坐,读至一半,我已不敢再喝牛奶,仿佛那腻人的玩意儿会化为书中众人的悲苦辛酸,一并注入我体内——那太过沉重,我受不住,至合上书时,已是无言,唯余沉思。
柴静的文笔算不上华美,清清淡淡的,素材亦未经挑选,记起谁便写谁,全是采访生涯里的真人真事。她就用她这种介乎散文与回忆录之间的叙述,向我们讲述爱与恨、生与死、尊贵与卑微。你无法去评说书中众人的对错,只能感叹“生命本身并无尊卑。”
其实尊卑,生命之类是太过抽象的话题,你永远无法将它们谈尽,何况期间还掺杂爱恨生死,于是我们已好习以为常乃至麻木,但总有那么些东西在瞬间予你触动,像石子扔入清潭泛起涟漪。《看见》里的阿文、王女士就是这样的“石子”。
阿文放在中学课堂上是典型的反面教材——她吸毒,被家人强送进戒毒所,又出逃,告诉身边的人说戒毒所逼迫吸毒女卖身为所长牟取私利,没人信,他们都认为她是不肯戒毒瞎编的,骂她执迷不悟,再度将她扭送进原来的戒毒所。直至柴静所在的央视《新闻调查》将此事播出,阿文的家人才知道她所受的苦,却仍不愿接纳她。谁愿意拥有这样一个亲人呢?吸毒、贫穷还曾卖身——哪怕是被逼的。于戒毒所而言,阿文太卑贱,连被他们关怀的资格都没有。于是,她连她的生命一同被践踏。
整件事充斥着灰色对不对?但阿文的有一段话将弥漫的灰色撕开一点点,让我们得以重新认识尊卑——“每天晚上,我都要被逼着去站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只记得与别人讨价还价:十元、二十元……在卖什么?不是卖别缺医少药西,是在卖自己!是,我吸毒,我有罪,可为什么都不给我一个改正赎罪的机会?我也是人啊!凭什么这么对我?”是的,她也是个人,凭什么像对待畜牲一样对待她?就因为她曾是一个吸毒女么?吸毒女就应该被作贱么?
王女士与阿文一样,犯过错——她的事爱猫的同学应该会很愤慨——她踩猫,踩的是眼睛,残忍杀死这些生灵的过程被刻成光盘发布网上,出售,很多网民媒体唾弃诅咒她,说她是“人渣”败类,扬言杀了她,还去骚扰她的家人。没有谁知道她破碎的家庭,心灵上的创伤,几十年无处倾诉宣泄被人漠视轻蔑的绝望。她还患有心理疾病,舆论压力下她多次发病,痉挛、休克,甚至在情绪崩溃下几欲跳楼,若不是唯一的好友拦着,她已死了不下十次。
她们在生命途中都有错乃至有罪,但这样的惩罚可会太重?几乎所有人在事发后都不约而同去怪罪,指责他们,恨不得像宗教裁判所那样给“罪人”硫黄花环,不,他们连花环都不配戴,直接戴上就送上十字架烧死,他们的生命在旁人眼里一文不值,遭受的所有只换来两字“活该”。这是生命对待生命么?不,是尊贵对待所谓卑微。是“无罪”对待“有罪”。可世间有谁无罪?耶稣说:“谁认为自己无罪即可用石头砸死那犯淫荡罪的女人。”结果众人皆退去,世本无完人,无谁可定谁的罪,遑论尊卑。
十恶不赦的死刑犯临刑前恳求:“让我挪几步,不然我倒下时脸会磕到石头。”法官沉吟,应允。助手询问缘由,他答:“这是生命的尊严,无论如何,他终是人。”说得真好,抛开其它不论,人始终是人,生命是平等的。
抹去时光经历给众生搽上的脂粉,我们都只是当初那个不懂言语,以哭声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存在的无垢生命,无所谓对错尊卑,都不当被践踏。、
生命本身并无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