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林雨坐在阳台的摇椅上，高大的落地窗上纱帘浮动，树影参差。她喊：“阿金，过来一下好吗？”阿金踏着沉重的拖鞋声过来了。“小雨，怎么了？”林雨大大的眼睛就像窗外夜空那样漆黑：“家里出了什么事？”“没什么，公司忙嘛。”“阿金，从小到大你没骗过我。唯一一次还是我没考好，你骗我你不认识去邮局的路，拉我出来散散心，最后还给我买了一只毛茸茸的兔子。难道你真想把我蒙在鼓里？我也是家里的一员，我有必要知道！”“这……”林雨看着阿金的嘴。接下来，林雨惊呆了，爸爸出了车祸，妈妈得知后走得急，得罪了来谈生意的客户，将近30万元的计划泡汤了，公司上下议论纷纷，爸爸的杂志社也失去了主心骨，千头万绪未理……林雨捂着嘴，差点没哭出来。一瞬间，林雨觉得自己先前拥有一切，事事顺心，现在沦为一无所有了。她的世界，无异于坍塌了。

阿金的大手拍着林雨，神情敦厚：“你要是这样，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打起精神！”是啊，林雨想，决不能让妈妈回来看出端倪。

阴影的摆脱并非易事。虚伪的眼泪会伤害别人，而虚伪的笑容只会伤害自己。不管林雨临出门时怎样愉快和阿金告别，她上芭蕾课时还是走神了。别人都换动作了，她还在上一个动作停留。老师苛刻的目光扫视着，难以置信地盯住林雨。林雨的眼前还浮现着父母的样子，忽然和老师的眼神碰撞，她如梦初醒般跟上大家的动作，但是感觉老师一直在观察自己，便紧张得错上加错。

这次有个新动作是腾空打腿两次。依照老师的习惯，谁会了就找老师考核，考核结束方可休息。大家都跃跃欲试。以往，都是林雨一马当先的，惹来别人羡慕的目光。这回，林雨没什么兴致，练得时候也力不从心。忽然，人群有阵阵骚动，林雨循声而望，只见小安站在人群中心，身轻如燕地腾空而起——一下，两下，然后缓缓着地。大家都惊叹不已，就属瑶娜的反应最强烈，还带头给小安鼓掌。小安得意洋洋地微昂着头，高挑的身子更显修长了，老师也笑容可掬。小安坐下来休息，瑶娜殷勤地递过水，小安快乐地一饮而尽，无意似的瞟了林雨一眼，细长地眼睛闪过一道冷光。林雨手足无措，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热切地呼唤自己：“你也要去！你也要去！”林雨兵荒马乱地练习起来，可谁知有更多地人捷足先登，说说笑笑。林雨开始沉不住气了。“老师，我爸爸今天过生日，我想早些回去。”一个姑娘向老师请求，声音中有按捺不住的喜悦。爸爸……一个多么亲切地字眼，可自己地爸爸……她想象得出，爸爸浓密地头发被裹上苍白的绷带，更或许面色枯黄……林雨眼前白茫茫一片，再待泪海平息，老师已站在她面前。“林雨，你今天怎么那么软弱？这可不像你！”林雨多么想把心底的事统统倾吐出来，但是极度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看着以往对自己器重有加的老师今天何等严肃，她下决心要把动作练好。别人怎样优哉游哉地休息，甚至看自己的笑话，她都不管了。

一个电话又把林雨燃起的信心浇灭了。阿金叫她马上去姨妈家，不然一会姨妈要外出值班。林雨走出芭蕾班时如释重负，这奇怪的一天总算要过去了。但是，林雨觉得自己像一个逃之夭夭后窃喜地小偷，因为她的动作终究没有完成。在那个紧迫、进退维谷的情况下，她选择了放弃。

林雨一连好几次都没有上芭蕾课了。原因很多，妈妈依然看护爸爸到很晚，然后用她一贯的烂演技搪塞过去，反而使林雨更加心事重重了。加之她总是跳不到状态，而且要考试了，就对芭蕾的事淡忘了。倒也不是真忘了，林雨对芭蕾还是很难舍难分的，刚开始心怀愧怍，到后来，就自我麻痹，整天忙得像白领工作狂，山一样地习题都会被她以猛虎吞象之势迅速完成。她一股脑地把学习的事填满自己的时间，她自己也不知道，其实，总有一个缝隙，为芭蕾而留。

阿金全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等林雨考完试，和林雨深谈了一番。林雨听完阿金的话，直直地望着窗外。忽然，她“吭”地一声哭了，把阿金吓了一跳。她红着眼圈：“我想回去，我想回去！但是不行，我已经落得太远了，一直一直在芭蕾以外的世界流浪……”“那你就快回去啊！你喜欢芭蕾，对不？”林雨沉吟：“是啊，既爱之，而弃之。”“别怕。”阿金笑着说，“我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了，她了解了你的情况，说随时欢迎你回去！”林雨忽然容光焕发，她目光灼灼：“阿金，今天周几？”阿金笑眯眯地伸出“六”的手势。“我现在准备！”林雨从桌子底下取出鞋盒子。她想，骇人的红啊，我对你的重逢，何尝不是对芭蕾的拥抱，对曾经的我的邂逅？

整装待发，朝气在先。林雨一扫萎靡之态，满怀憧憬地推开芭蕾班地门。她来太早了，这里空无一人。她刚坐下，电话铃响了。不是她自己的，而是芭蕾班的。

她犹豫着接不接，身后突然传来老师地声音：“我来吧。”老师拿起电话。过了一会，她问林雨：“你不想知道这是什么事？”“您一定会告诉大家的。”“我提前告诉你一声，你们要去参加市里两年一度的展演，机不可失。林雨没想太多，应了一声。

瑶娜看见林雨，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追着林雨问她为什么许久缺席。林雨笑而不语。瑶娜扬言：“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我们最近学了什么！”林雨说：“那好，我下课告诉你。”

瑶娜和林雨各持一个冰激凌，坐在浓密的树荫下。槐树郁郁葱葱，槐米像小雪儿似的星罗棋布地长在枝叶间，漫不经心中又显得浑然天成。“你总是这样有话爱闷着，你要是一颗种子呀，早就发霉了！”林雨把来龙去脉都讲给了瑶娜。瑶娜仗义地说：“今天我去你们家，虽然我自己跳得还像丑小鸭，不过我会使出浑身解数帮你的！”

“小雨！”阿金笑得合不拢嘴，“你爸爸要出院了！”林雨差一点没一蹦三尺高，练舞时也更加投入了。“我一定要跟上你们，别给演出拖后腿。”“演出，什么演出？”“市艺术节啊。”“我怎么不知道？”林雨摇摇头。瑶娜若有所思：“老师只告诉了你？”林雨一脸稚气未脱的茫然和惶惑。“哎呀，小呆瓜，老师是想叫你好好表现啊！”林雨回想起老师颇有深意的笑容，恍然憬悟。“不过……你还是很有竞争力的。”“谁？”“小安。我一直没告诉你，小安是‘竺葵舞蹈音乐集团’的董事的妹妹，连咱们芭蕾社也是它资助的。而我妈妈，是集团里的一个员工。我平时都让着小安，顺着她……是不是挺……”林雨大度地笑了。

于是，双方暗自的较量开始了。抛开别的不谈，就是两人站在一块跳舞，都难以分辨高下。林雨以流星赶月般的速度补上课程，天天回家后对着大镜子练习，往往夜里睡觉时四肢酸痛。但那种感觉，真酣畅淋漓！小安也不落后，开足了马力。

最终，老师公布结果，大家都屏息凝神地听着。林雨不用穿上红舞鞋了，因为，她要穿上领舞的白舞鞋，鹤立鸡群般站在中心！林雨觉得这像一场梦，好像自己长出了一双天鹅的翅膀，飞出了困境的沼池，飞向光明！小安的表情很坦然。下课后，她主动走到林雨面前：“好好跳，可别给咱们丢脸啊。还有……”她的眼睛里噙着笑意与骄傲，“我不会松懈的。”林雨迎上她的目光，握住了她的手：“我也一样！”

接近尾声，告诉大家一个秘密吧——哦，说出来就不叫秘密了——林雨那天发挥得异常出色，因为她爸爸还在底下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