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随想

直到坐上这艘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的游船,我才确确实实感受到,我们正在扬州温柔的怀抱中。

是的,繁华街景,高楼林立,每个城市都可以做到。唯有水波澹澹的古运河,才是扬州独有的名片,上面留着独属扬州的印记。

泛楼船兮“扬”素波。扬州,扬州,若是水波不兴,恰如美人失了一双流波妙目,终是缺份风韵。游于运河,大家心有灵犀,灭了船内灯光,只余灯笼高悬,于是便有了幽幽古意;《梁祝》之音萦于耳畔,我半靠身子,倚窗而望:岸边垂柳招展身躯,妩媚恰如少女含羞侍立;灯光共水波一色,水纹涟漪被风惊扰,一颤一颤。虽无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之感,却自有一分清新逸致在。

背景音乐不知何时换了,幽幽女声在唱着“烟花三月是喝不完的酒”。的确,景不醉人人自醉,凝视着流光徘徊、宛如水银的河面,我在遥想着这条与扬州同兴衰的大运河。两千年的历史加诸彼身,可它竟无一丝衰老沧桑之态,反而继续焕发着青春活力,为人类造福。它的出世伴随着铁与火,粮草靠它运输,鲜血曾染红河面,它默默接受:当硝烟散尽,交战双方均已灰飞烟灭时,它鲜活如初,还哺育出一座邗城,养活了城中百姓;当隋炀帝荒淫暴虐,建造水殿龙舟,征发百万纤夫只为一赏琼花仙姿时,它又是供帝王游乐的工具:当隋炀帝为天下诛,身死江都时,它没有被废弃,反而成了一条连结南北的丝带,造福了两岸百姓。鉴真东渡始于此,马可波罗人元始于此,扬州八怪吃它的水长大,朱自清更是念念不忘“我是扬州人”……繁华事散逐香尘,冉冉物华已休;唯有运河水,无语长流。

逝者已如斯,当时的那些金戈铁马已经随波而去,再不回头,何况是今天这样一次微不足道的游览?对阅尽人世的运河而言,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过眼云烟。万物既为大地之逆旅,光阴也不过是百代之过客。所以李白才会问一句“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宋祁才会低吟一声“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吧?既如此,又何必固留尘世?迷惘望向河面,它依旧长流不息,永不疲倦。蓦地,一句诗浮现我的脑海:“百川东入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心中忽然似有一道闪电:这满河流水,既是问题,也是答案!既然一切都会化为虚无,这水自然也不是永远存在的,那为什么它坚持了千余年,奋斗了千余年,而且,还要继续流淌下去,哺养一方生灵?既已为沧海之一粟,在永恒面前只能算一粒尘埃,为什么还在不懈奔流,造福一方百姓?是的,既然已在世间,怨恨也好,感恩也好,一生已在路上,就如这运河,被开凿出来是为了战争,再度修整是为了享乐,那自怨自艾也无用,不如抓紧一刹那,做出真正有意义的事,生命不息,战斗不止。那些英雄的确已湮没于历史的洪流中,可他们留下了存在过的证据,一如《马可波罗游记》,一如郑板桥的《竹石图》,一如朱自清的散文篇篇……他们会被后人铭记,既如此,虽消散又何妨!虽然江山犹是昔人非,可留得清气满乾坤;此生似流水,可意如江月永挂天上。

细细想来,船速渐慢,竟是已到目的地了。再回首,河水如旧,清澈常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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