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秋来赋闲愁

蓦然回首,一夏的光阴又将尽。说不清是快或是慢,是短暂还是漫长——美好的时光,到底令人留恋,一年里最美的季节,即便是在孤独和落寞中,在伤心和疼痛中,仍不免要惋惜它的离去。

明媚的阳光,安静的雨,舒适宜人的天气,会令荒凉的心,得到些微薄的慰藉,假若能够将所有烦扰都忘却,就此醉去,是不是也可以?

许久不曾提笔。

总希望能够一如往昔,那些简单的字痕,浮起在心底,轻落于笔端,便排列成一幅一幅美丽的图画,一帧一帧可爱的影像,看着,念着,心里暖融融地欢喜,爱之如宝,惜之似玉。

是从何时起?

再也串不起那些珠玉,费尽了心力,它们始终都还是散落在心底里的无奈,滚过来,滚过去,辗得心园里寸草难生,一日一日几成荒凉,满是空寂。

是思想都随了岁月的流逝而渐至空茫,还是,真如某人所说的,那一支五彩神笔,已然还了谁去?

或许是因为生命里最美好和最苦涩的情节,都发生在这个季节的缘故,四季里面,最爱的一直是夏。即便也会有挥汗如雨的不舒适,即便也会有坐卧不宁的烦躁酷热,依然固执地向往,无奈地惋惜——向往它来,惋惜它去。

蜗居的地方,居然能听得见蝉鸣,大概得益于靠近田野,有河有树有土地——钢筋水泥的都市里,这实在是难得的奢侈。当初所以忽略了地偏屋陋,以及所有的不如意,也只为这一样,自以为是地把这当作了一种微薄的幸福,丝毫不以为聒躁。

也许,对于一个从来也不曾在夏日里一场如瀑的大雨之后,赤脚踩着清凉的土地寻过幼蝉,或者从来也不曾在烈日炎炎的午后仰着一张挂满了汗珠的赤红的小脸在树荫里寻过鸣蝉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这种心情的。

其实,如今又有几个人还能够明白,在往夕长长的岁月里,那小小的薄翼的虫儿,曾怎样精彩地装点了多少小小孩童一个又一个单调而寂寞的夏天,又是怎样给多少人记忆的画屏上,留下过美好而生动的画图呢?

即便是曾伴着这些情节走过的人,如我,在多年的隔膜和疏离之后,所能记起的片片段段又有多少呢?倘不是那日午后,意外地看见一只雀儿追捕一只鸣蝉撞到窗纱上来,又迅疾地遁去,令我真真切切地记起儿时确乎是有过这样的经历的,我几乎也要疑心,自己的生命旅程中,是不是真的曾和这小小的生灵有过什么交集了!

我当然并不算是一个热爱昆虫的人,相反倒是怕得多些,除非确知它无害而且还算美丽,否则便唯避之而恐不及,然而假若只是远远地看着听着它们,便很觉坦然,认为这才是大自然的气息。

从前应该是不曾很明显地有这种感觉的,对于在乡野里长大的人,这样的相伴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至于如今这念头怎会越来越明晰,以至听见蝉鸣也会欣喜,看到雀儿捕蝉更是惊讶得难以置信,皆是因为距离这样的情景越来越远了的缘故吧!为此,便好似越来越依恋越来越怀念了似的,常常会为着它们越来越少有栖息之地而无端感叹。

今年一夏,老城墙上一直都在热火朝天地忙着施工,据说要铺上平整的路面,装上路灯,这原是件好事吧,正如某些人兴高采烈地描绘地,会令古城更干净更美丽,然而我却丝毫不能够觉得欣悦——又要有多少长满青草的土地,被覆于坚硬的水泥砖石之下!又要有多少栖居于地下的虫儿,找不到一见阳光的方寸之地!

人的力量总是无穷大的,如今渴想着一尘不染的都市之繁华,便必要费尽了心思去创造这样的美丽,假若有一天,忽然追想起清新的大自然里新翻的泥土的气息,追想起广阔的土地里那些多姿多彩的小小生灵来,大概也还能够复回了去?

我其实是只愿越来越麻木,而深嫌自己有这样的杞人之忧。法布尔的《昆虫记》总还有人在读,大概坐在窗明几净的厅堂里想象一下这痴人笔下那些各种各样的小东西的可爱,亦是别有一种情趣,知不知,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待有一天,见过这些生灵的人都逝去了,也便无所谓追怀惋惜了——有谁会去想念从没见过的东西呢?

随伊们折腾就是。

我只希望着,明年的夏天,我还能够听到有鸣蝉在我窗外的树荫里唱歌;只希望着,在我有限的生年里,还能够逢着那些可爱的故友,偶尔不经意地撞到我的纱窗上来,唤起我越来越沉寂的心里,些许微薄的欣喜。

闽ICP备2021017268号-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