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十年了!他站在窗沿,望着故乡的远方,捋着曾经她梳过的胡子。他老了,可他还是那么愚鲁,还是不懂处人涉世。没有妻子的帮助十年了,屏风后的身影不见十年了,妻子的些许提词无息十年了。想想,妻子的牌位在那里放了十年了,对,十年了,他从未看过妻子的坟茔,远在千里岷峨的妻子还好吗?雨静静地下,悄声打落在王氏的墓碑,坟上满是杂草与哀伤,寄托着亲人思念的余烛,狼籍的倒在一边,与二十四年前的婚烛截然不同……闰之站在他的身边,挽着姐姐挽过的手,倚着姐姐靠过的肩,眼泪默默地流着,手上握着只有十瓣花瓣的白菊。

入夜,溪水西流。

苏轼站在家门前,久久没有进去,还是熟悉的花园,他望着自己种下的竹,久久凝思着,不经意的一觑,朱砂窗里,爱妻王氏正在梳妆,十年了,她一点也没有变,他记起了二十四年前她出嫁的时候,她躲在屏风后面为自己分辨是非的时候,寒窗苦读她为自己提词的时候……一缕缕的长发被盘起,堆砌成各种慑人的惊艳,还是二十六岁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还是那冰清玉洁的肌肤,锁眉的动作还是那般使人痛心。他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他知道自己会承受不了,于是便转身,往家门边走去,“夫君!”他猛一回头,王弗正站在他的面前,她抓住了他的手,微笑着流下十年孤寂的泪。雨渐渐地下,他脸上流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这位能写出“大江东去”的不羁豪放词人,在这一瞬间,心弦被儿女私情所拨动,儿女情长一下子在一位风流倜傥的才子的心中占去了大部分地位,他失去了光辉,拾起了丢了十年的幸福。

“你怎么认出我的?”他摸着妻子的面容,问哭得淋漓的她,没有回应。

“你怎么到这里的?”她看着夫君的银丝,问殇伤不已的他,没有回应。

他们紧紧相拥,从天明到日暮,直到枝蔓爬上他们的身体,初开的樱花点缀王氏的雪丝,灿烂的花藤衬着苏轼的鬓发,流水漫过他们的足下,沧海桑田。

还是如此深情,二十四年前,他在这里迎娶了她;二十年前,她躲在屏风后面帮他分辨是非;十八年前,她为一时卡住的他提了些许词;十五年前,她见证了他飞黄腾达;十二年前,她开始憔悴;十年前,他在这里绝别了她。

他爱她,她也爱他。他们都想就这样紧紧相拥,他永远不放下那一字千金的指,她永远不收回那雪肌冰肤的手。可惜:

梦回,人醒,伤痛欲绝。

提笔,疾书,行云流水。

书成,笔绝,情字何解?

望乡,思妻,举杯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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