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会想起的那片土地

你曾经那么认真地思考着土地的奇妙。

小时候,爸爸妈妈外出打工,你和爷爷住在一起。那时,你经常蹲在地上看蚂蚁,那看些小东西从土里钻出来,匆匆地爬来爬去。你好奇地用手去捏它们,它们便惊恐地四散逃开,重新找到地上的小孔钻回去。

当时的土地之于你的概念只是“小昆虫的家”。因为不仅仅是蚂蚁,你还知道长长一条的蚯蚓小姐,背着房子的蜗牛先生都住在土地里。偶尔还能看见不知名的甲壳虫。爷爷拉着你的手一边散步一边给你讲那些小虫的故事,你听着,觉得神奇极了。

长大了一点,依旧住在小村庄。春天爷爷带你去果园,埋下了一颗树种。你的心啊,便被那深埋地下的小小一粒紧紧擒住。你浇水,看见水滴欢快地掉进土地里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渍。你除虫,小心地翻起一层皮土涂上药水。你施肥,那些大块大块味道熏人的粪肥你视作珍宝。日复一日地,直到从土壤里钻出那小小的一盏绿,你才欣喜若狂地告诉了爸爸妈妈——你亲自种了一株树!

盛夏的一天大雨倾盆,爷爷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轻摇着蒲扇给你讲土地公公的故事。你端着小板凳侧耳听着,低头去抠弄地上湿软的泥土。“别惊了土地爷!”爷爷伸手过来敲你的头,一点也不疼。

上了中学,你进了城。在岁岁青春的冲刷下,你理所当然地和土地打照面的时间少了很多。反之,你开始穿着亮丽的衣服,斜挎着皮包,出入那些钢筋混凝土搭建的高档场所。和朋友一起跳舞,唱歌,大声笑着拉开啤酒,疯狂地抢着麦克风嘶吼。

毫无顾忌。不知道在这种时刻,你是否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是怎样固执地同玩伴抢一只金龟子呢。

你从来不在意课堂,所有的课对你来说都无所谓。一次地理课上,你把课本高高竖起来在后面照着镜子,书上那么大的标题你看都不看——“土地资源”。老师点你起来回答问题,你懒洋洋地站起来不予理睬。你恐怕是忘记了,爷爷当时对你说的,寸土寸金。

一次,你和玩伴坐长途车去另外一个城市玩。车上人满满的,难免有碰撞。你皱着眉刻意闪躲,一位老伯却还是不小心将几粒土蹭在了你的小夹克上。你夸张地尖叫起来:“呀,你长没长眼睛啊你!”

你带着长辈的希望,花着父母的辛苦钱,享尽了得意欢。

此后不久,爷爷突然去世。你回老家奔丧。

当你看见那口黝黑的棺材被人们放在土坑里,沉默地被层层细土淹没;当你下意识地跪倒在地,洁白的丝袜被湿土弄脏;当你抬眼望见村里的老乡们淌下浑浊的泪水。你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发出了哭泣一样的叹息。你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俯身倒在漫漫土地上,手抚摸过深黄色的柔软。你掉着眼泪,轻轻地在心里说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你突然读懂了土地。

你读懂了,万物皆从土地而生,扶摇而起,盘旋直上,就像你种的那棵树一样,终会参天。抖一抖宽大的树叶,为你的未来投下了一片安详的凉荫。

在这片凉荫下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所有,差点忘了谁是真正的孕育者。

面对着这片黄土,你终于想起。你理应想起。

没有人能够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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