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宾客满堂,而今门可罗雀。偌大的一个府第,只能听到他的木履,来回凌乱地碾压着石径上浓密的青苔的声音。以前这条雨花石铺成的小径,哪天不是被家丁们擦得能映出人影儿,被达官们殷情小心地踏过啊!而今这般声音,却只能令他心惊肉跳。
“龚大人,小人已将您的行李收拾好了,告辞了。”最后一个还算忠心的家仆将他的马鞍安好,缰绳栓好,也去别谋生计了。
“龚大人?”他提起单薄的包袱,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些刺耳。老人默默地将这个留下了他半生回忆的地方扫视了一遍,手指缓缓地触到了已失去光彩的朱门。“吱呀”,门开了,一阵清风,他却打了一个寒颤,那双老眼中只剩下了混浊与无奈,他再度回首,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春风得意,有的只是一园冷冷清清。
残阳绝望地扯住云端,最后的光芒将天际染成了血色,在黯淡余晖的笼罩下,一位身着布衣、肩负轻包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爬上了一匹瘦马,猛挥长鞭,直驱东方,银须在风中狂舞,风声在他耳边咆哮,人们只能看清他那孤独、沧桑的背影,听到他那凄然的长啸:“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终于,熟悉的春明门出现在眼前。“吁――”龚自珍扯住缰绳,回首望着雄伟的城门,他长叹一声:“此门之外即天涯也!”也许,自此一别,再也不能见。顿时,酸楚之味涌上他的心头,满心愁絮,剪不断,理还乱。
一阵清风拂过,下起一阵枯黄的雨。猛抬头,城门外枝头上残破、憔悴的花瓣纷纷扬扬散落一地,好不凄然。啊,它们也曾争先恐后地绽放于枝头,也曾姹紫嫣红而倍受人们的青睐……如今,它们疲惫不堪的柔弱躯体正被顽皮的孩童快乐地踏过,孩童身后,片片落红早已香消玉碎!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看到这里,他不禁哀叹起来。就在这时,两位提锄农夫谈笑着走过。“这些落花可不知胜过肥料多少倍呢!”“是啊,看这光景,明年定会是桃李芬芳了!”
龚自珍猛然一惊:“遍地落红孕新春……”渐渐地,他眉宇间的阴影随着满腹的幽怨一起消失了,嘴角微微翘起,双眸重又闪动着当年的光彩,他捋捋银须,甩开左手的马鞭,“啪”地发出一声脆响。
马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城门。通天的大道上只剩下那爽朗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着春泥更护花。暮春落红,亦美者也。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