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时唱支歌

卢路

我家附近的洗澡堂里有个擦澡工，胖胖的身体，圆圆的肚皮。我很早就认识他，因为我曾在一个夏天买过他的西瓜。他卖的西瓜就像他的肚子，又圆又大，随便挑一个，剖开来都是瓤红籽黑，甘甜可口。

他搓澡时不急不慢的悠闲使他看起来像尊弥勒佛，而谈话时直爽豪放的语气又使人联想到鲁智深。胖师傅很特别，如果时间晚了，即使有人要搓背，其他师傅也收工回家了，而胖师傅却接过生意，做到最后一刻；有人忘了带钱，其他师傅不愿接，胖师傅却揽过去，大度地笑笑说：“算了算了，下次再给吧。”

更有意思的是，胖师傅很爱唱歌，从《十里送红军》到《千里之外》，从宋祖英到周杰伦，他统统拿来唱。他声音高亢，嗓音独特，颇有“星光大道”中阿宝的风格。那歌声在不大的澡堂里回旋，闭眼倾听，仿佛近在心前，而淋浴的流水声，敲背的劈嘭声又仿佛渐渐地远到了模糊的天边。

我很纳闷，在一个待稍久一些就快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工作已实属不易，他哪来的激情唱歌呢？于是我猜想他一定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在做他的大后方。

可事实恰恰相反！胖师傅的境遇竟和小说中许多悲剧人物相似。我从另两位师傅的交谈中了解到，胖师傅的妻子早已离他而去，儿子在外惹事，欠了一屁股的债，只能靠他那微薄的收入去偿还。

原来胖师傅的生活如此悲伤，原来他的歌声是在悲伤时奏响的！也许他的心很大很大，大得能装下周遭的所有欢乐，也许他的心很小很小，小得盛不了任何悲愁。

从此以后，我认定胖师傅是位真正的歌手，而我则是他的歌迷。他用悦纳的乐观姿态同命运的铁锤撞击出音响，把悲伤当成伴奏，在生活这方大舞台上演绎出自己的生命赞歌。这歌声洗尽铅华而不失厚重，单纯如水而不乏内涵，宛若贫瘠的黄土高原上荡漾的信天游，使我的心湖缱绻起点点涟漪。

我不由地想起了阿炳，那位落魄人间的瞎眼艺人，面对着一汪“天下第二泉”，拉出了和泉水一样清澈通灵的《二泉映月》;我想起了李白，那位举杯邀明月的诗仙，对着浑浊的世俗，唱出了“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想起了贝多芬，那位企图“扼住命运之喉”的耳聋乐圣，面对着无声的世界，奏响了《致爱丽丝》的绝美……

历史沉浮，世事沧桑，阿炳，李白，贝多芬，胖师傅……他们的生活被命运的悲伤笼罩着，而他们皆选择了在悲伤时唱支歌。那歌声终究能穿透阴霾，造就出自己的太阳！

命运可以悲伤，自己的心中一定要歌声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