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豪侠传
刘小宁
第一章 前尘如梦灭
隋大业元年六○五年,炀帝令开通济渠,疏导邗沟,遣长史玉弘督造龙舟并大造江都宫。是年春,始建“迷楼”。迷楼分蜀岗十宫:归雁宫、回流宫、九里宫、松林宫、枫林宫、大雷宫、小雷宫、春草宫、九华宫、光汾宫,极尽奢华。
六一八年,三月,宇文化及弑炀帝于江都,隋朝灭亡。同年五月,李渊称帝于长安,建立唐朝,建元武德。名震天下的迷楼被李渊次子李世民焚于大火。真是古来帝王多能事,而今迷楼比阿房。
迷楼整整烧了一十八天,漫天大火,黑烟布空,整个扬州城淹没在一片凄惨哀号中。千里锦绣,万卷江南,也随着战火飞扬而颓废凄凉。疫病与饥民四起,大火共烟尘一色。
深秋,小楼夜歌,瘦西湖外一户小院竟在这乱世显得歌舞升平。但听一稚嫩童声随和着一悠扬曼妙,在这风霜满天草木凋的江南竟也荡漾着一丝春意温暖。悠扬曼妙,是的,她就叫做曼妙,此时在教她九岁的女儿音律。她丈夫顾慈,乃江都人士,为人禀直,故虽有真才实学却总是不为上头所喜,至今才在炀帝所派江都守将陈?手下位列偏将。
杨广既墨,宇文化及领骁果北上长安已去,十八路反王聚江都而成就天下事的梦也曲终散尽,留下的是一座空城,一座死城。宇文老儿临走留下守将陈?占取江都,妄图成就一方势力。
而此时顾慈正在陈?的大帐内,商讨着天下大事。各将均认为跟随宇文化及必不长久,趁此时机献城才为明哲保身的良策。但见陈?犹豫再三,问道:“那么将城献给谁才是上策?”一时满帐群臣语塞,互相观望,谁也不敢先说出个名字,气氛一度凝结了。
“杜伏威。”声音坚定而有力,众将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顾慈身上。
“杜伏威?”陈?不干了,“顾慈,你好歹也是我手下大将,随我生死与共多年。怎能让我投靠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陈?何出此言呢?杜伏威又是何许人也?
杜伏威乃济南人士,率众造反后侵占江淮之地,为十八路反王中的“地头蛇”。前年冬,陈部曾和杜部决战于江都以北,并被其全歼,仅少数人生还逃回江都。
“他当年送我的那套激我出战的妇人衣服,难道你忘了么?!你竟然让我投城于他?!” 陈?暴跳如雷。“将军息怒。”顾慈说,“观江都局势,十八路反王虽然已经基本撤回,不过除杜外,还有沈法兴,李子通二人对此虎视眈眈。我等局势并不乐观。虽可趁二虎争山,但也恐怕是为他人做嫁,难作渔翁之利。”
顾慈顿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朗声问道:“现在几路反王中,谁会先攻江都?”
“李子通…李子通……”众将小声应和着。
“对,就是李子通。”顾慈侃侃而谈,“李子通现为三大势力中既不强也不弱的一环,必然要靠占领江都而与杜伏威一争高低。三人中,谁都明白坐山观虎斗的道理,只有他才会不顾一切,先下手为强。”
“而此时沈杜二人必不容此事,或来分走一杯羹甚或一争高下,或来助我等而伺机夺取。而或李可趁沈杜二人其心不合而夺此城,不过以其势力就算加上我等,如此两面为敌必不能长久。唯有投诚于实力最强的杜部,李沈二人不敢来攻,或有一线生机啊。”
众将一齐点头称是,唯有陈?面色越来越凝重,眼中透着一丝凶光……
轰!!!!!!!
一声巨响!
“瘦西湖那边的!”“是不是有敌人攻过来了?”“…”
平时冷静的将军们乱成一团,只见一个小校飞身来报:“启禀陈将军,瘦西湖外迷楼突然爆炸,并且出现一个很奇怪的密道!”
一干人等迅速向迷楼涌去。
迷楼,整整烧了十八天的迷楼,九殿十宫堆金砌玉的迷楼,已经彻底消失了。地上留下的是一个恐怖的深坑,坑深5丈有余,方圆数里!当年一座堪比天上白玉京的帝王宫殿,不复存在!坑外聚集着大量的士兵,还有少数百姓纷纷走来。
深坑之内,横陈着一个斜向下方的坑道,丈余宽一人高,乍看下去就像是一个洞穴。“禀将军,已经有人下去探过,向外喊话说是一个坑道,不是洞,向下走有明显人工痕迹,很可能是一个逃生密道!”“那个探路的人呢,让他来说。”陈?问。“禀将军,他还没上来…”
陈?深吸一口气,眼瞅着这个坑道,有点迷惑起来。只见一个传令兵快速向坑道跑去,站在坑口向下大喊,不过,半响也没有什么消息。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饱经战乱之苦的百姓。在确定不是攻城之后,很多人站出来,想看看什么。凑热闹?他们还有这个功夫么,不过还能有什么呢?希望?还是,死?
还是没有一丝声息,这些饱受蹂躏的人们,早已学会了屏气凝神的功夫,四周陷入了一种绝对的宁静之中,仿佛刚刚喧嚣震天的声响已经带走了这尘间一切的声音。而那些战火之中的勇士们,更是连吸凉气的功夫都没有,瞪大着眼睛,等待着消息。
宁静,如死一般。
“咦!哈哈!哈……!!!!!”突然间,一声凄厉的笑声划破长空!如鬼魅一般让人不寒而栗。“炎黄!炎黄!!!!!这就是了!!!!!!!啊哈哈哈!!”随着狂笑一个黑影从坑道中冲了出来,速度快的根本看不清。在皎洁的月色下,只能看到一团不祥的黑色,黑色中是一双惨绿的眼光!
杀!血光冲天而起!霎那间坑道外的士兵仿佛纸偶纷纷被撕得粉碎!斗大的头颅随着鲜血喷出数丈高!然后缤纷落下,从下望去,月光亦是红色!
“挡,挡!挡住他!”陈?倒退的时候踩到了一块石头栽倒在地,于是一边向后爬着一边大叫着。而众将每日提心吊胆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崩溃了,所有人都在倒退,大将跑在偏将前面,偏将跑在士兵前面,士兵跑在平民前面。平民!顾慈向后退了一步,眼光落在平民身上的一瞬间,愣住了。
因为他的妻子和女儿就在那人群中。
那双惨绿的眼光双手随意挥着,随着那双已经变成红色的手,一片一片的人相继倒下,死无全尸!而那双手,正在迅速向那母女接近。
顾慈发疯一样的挤开人流冲了过去,眼看就要到达母女身边。三步!两步!一步!拉住了女儿的手,向后一扯!转身拉住妻子的手!曼妙!手中一轻,拉过来的,只有一条手臂。
顺着手臂向后一看,一双绿色的眼睛,惨绿的眼睛。“婉容!跑!!!……”声音还没发完,那个张着嘴的脑袋已经飞了起来,随着眼睛的回盼,越来越远的身体还拉着一个孤零零的手。而他女儿婉容,正睁大着一双可爱的眼睛,迷茫的和他对视。鲜血很快洒了下去,洒了孩子一身……不过那孩子,没有闭上双眼……
黑影血手向下一抓……
第二章 前尘如梦不破不立
“嘿!”一声闷哼。“砰!”
闪烁的人影中,一位消瘦的道长突然出现在小女孩面前,身体微晃,但是谁也没看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黑影血手依然站在面前,纹丝不动,桀然一笑:“嘿嘿,北斗心法,许久未见了!你是北斗神君的什么人?!”“北斗神君?那是先师。我乃北斗星君!”道长说话同时,几个人影从容穿过密集的人群迅速站到了他的身后,衣角都未动分毫,一看就知是绝顶高手。
“先师…没想到他已经去了。很好,一…二…三……六个,那你身后的应该就是北斗七星,不过怎么少了一个?” 黑影血手问道,“多年前我曾与你师傅有缘,见识了北斗阵法,可惜未能亲自一试,至今怀念……嘿嘿,你们几个人,所为何来?”
“路见不平,乃我江湖人士宗旨,尔等在此滥杀,还有什么废话!布阵!”北斗星君言罢,身后的六个弟子走上前来。乍眼一看,六人微低着头,背着月光,分不清面容,不过体型各异。其中一个身高不足五尺仿若童子,一个人逾九尺高大如山,有两人曲线毕露一看即知是女子,而余下的两人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不过一人拿着一个棋盘,一人竟是个光头和尚。
黑影血手朗声大笑:“你这几个弟子,是从哪里找来的?真是各个怪异,看来你和你师傅的眼光差异很大啊!夜半三更来此荒芜之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所图何物?!哼!”
砰砰砰,话音还没落,一连串的声响已经传来,北斗七星及六位弟子已经围了上去。师徒七人暗踏七星,在黑影外团团转,速度非常之快,一般人看上去,只能看到残留的一些兵器所发的光。
“呼唔!”声音撕破长空,只见那个光头和尚舞着一把甚粗的精钢禅杖当头罩下。黑影伸出血手,嘭!声音如闷雷,这一杖竟将黑影砸入地面足足尺余。那个童子见此良机欺身而上,从腰间抽出一把柔若灵蛇的长剑,此剑之长,足足有其身高两倍,绽放出万丈光华,而剑头曲折所指,就是那双惨绿色的眼睛!
“好剑!”但见黑影两指轻轻将剑头捏住,灵蛇一般的的长剑竟如被捏七寸,万丈光华霎时萎顿下去,摊在两人中间。童子愣住了,一生阅敌无数的他,从来没见过如此超凡入圣的人物,于是他愣住了,而愣住的下场,可能就是死。
黑影抽出手平平向其砍来。
“当!”清脆。只听,当的一声,一把宽背厚刃发着青光的大刀,断成了两节。
确实是当的一声,一般人可能都要揉揉眼睛,搓搓耳朵来确认一下。一只手和一把刀,相交在一起,竟然发出了金石之声!而且那把刀,那把泛着青光的宽背厚刃刀,断成了两节。
童子捡回了一命。却轮到了那个巨人呆在当场。
“哈哈哈!你们是来发痴做梦的么!?!”黑影长笑中又是伸手平平一推,虽然带起了一片腥风,但动作优雅舒缓,仿佛就是那么随意的拂去一些尘埃。巨人闭上了眼。
北斗星君接下了他这一掌,两手相对,没发出一点声息,就仿佛两人伸掌过去,只是为了握手。惨绿的眼光一盛,北斗星君携弟子向后飞退而去。霎时间两方人就拉开了数十丈的距离,而婉容还孤零零的,站在他们中间。迷茫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坚毅,就那么痴痴的,看着她父母紧握的双手,没有泪。
“果然……”北斗星君和黑影血手竟然同出一言!?一个沉吟,一个诡异,他们所指何事?
“该拿出来了,当年你师傅打冷无心的北斗血杀阵。”黑影血手冷冷的说,“再不拿出来,就只能献给阎王欣赏了。”
北斗星君眉头一皱,深吸了一口气。一层血气竟挣脱了血水的束缚升腾而上,浮在了北斗星君师徒周围。咦?只有黑影看到了,血气之中,竟有八人。北斗星君的第七名弟子竟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血阵中。
血气越来越浓,仿佛吸食着死者精华一般。团团的血气中,七星暗合北斗之势,最远处瑶光位上站着一女子,而九尺巨人和光头和尚站在其上开阳、玉衡位,组成斗柄,而魁柄交接之处竟站着那个童子,束髻女道人与执棋盘者站在天玑、天璇位,斗魁末天枢处,站着那个新来的??“贪狼…。哼!”黑影凭着超人的目力,打量着血阵中的天枢,依稀是一个年轻人,英武挺拔,与其他六子差异很大。而天枢遥指之处,北极星位,北斗星君正凝神运气。
血,凝成了一层墙。
罩在阵上。
地面的血,干涸的连红色都未能留下,而空中的血,竟不再似雾透明,仿佛一堵液体的圆墙。
整个过程看似漫长无比,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不过其实,只在一眨眼间而已。
而黑影,亦散发着更浓郁的黑色,仿佛与夜融合在了一起,月光都无法穿透。只有手依然是血红,只有眼依然绽放着惨绿的锋芒。
虎啸龙吟?天崩地裂?认为绝招都是如此的人,一定是某些信息误导多了。
北斗星君双手推前,仿佛被弹出一般,就射向了黑影。
挟着一片血色,仿佛一束红光般,就射了出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速度如此之快,拂过婉容眼前时,就如疾风一阵,又如红光一闪。
紧接着,才发出了一声巨响。
轰!!这个象声词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声音了,我不禁懊悔语言的匮乏。
那种声音,仿佛特有的火龙弹在城墙上炸开了花,又仿佛沉香劈山时,华山西峰落下砸在群山中的回响。
随着这声回响,一层血气荡开了来,卷起了零碎的尸体和碎石,翻滚咆哮着涌向四周……
那不是寒冬腊月推开窗所扑面而来的清新,因为血,糊住了眼。
第三章 前尘如梦地宫成迷
血埃落定。
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坑。
婉容揉了揉被血迷糊的双眼??眼前确实一个人都没有了。
回头看了看,刚刚血气弥天的杀阵也烟消云散。
留在地上的,只有一个坑,以及杀阵里暗踏七星的脚印。
不,空中还留着一丝血气,细看源头,就在那漆黑的坑道,仿佛从中飘出的一丝青烟,淡淡细细,盈盈绕绕。
婉容没有迟疑,顺着坑道走了下去。
漆黑,伸手难见五指。
婉容一手摸墙,一手前探,就这么挨着向下走去。坑道很长,走了不知有多久,突然,手上一凉,摸到了一个大门!
婉容顺着大门摸着,期望能找到什么。摸着摸着,摸到了一片布,轻轻一扯纹丝不动,向上一摸??一只手。
一惊之下刚想往后退,那只手就盘了上来揽住了婉容。婉容向后退的脚落下时发现,身后竟然是空的??幸好那只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别乱动。”声音不大,一听就知道是个男孩,“这里到处都是机关。”
那个男孩把婉容揽了回来,随即点亮了一个火折子。顺着火光,婉容看到了那个男孩的脸,也就十三四岁年纪,小小的眼睛,平平的脸,挺挺的鼻子,剑一样的眉毛桀骜的挑着,看上去就仿佛随便偶遇的一个路人,嘴角还带一丝笑。顺着男孩目光,婉容回过了头??而结果,是她有点后悔回过头去。回望处,这还是路么?
整条路上是一个坑。坑很深,火折子只能照亮近前??坑下的利刺闪动着火光,剑竖着,两壁深凹进去,横七竖八的凸着长矛。坑的两边,只有一步宽左右可以走人。人高的地方,横着几把利斧??对于成年人来说不是砍头就是斩胸的位置。再仔细一看,坑下全是死尸。
“真不知道你是什么命,这样也能摸到这个地方来。”桀骜的眉毛一挑挑的,一边漏出一丝笑说道,“不过进得来,也出不去了。”桀骜的眉毛捡起一个石头扔向坑道墙壁,随着哒的一下,嗖嗖声不绝于耳,乱箭齐飞碰得两面坚硬的石壁火光四溅。一轮乱箭后,一切恢复如初,箭都落到了坑底,而坑还是坑,壁还是壁。
婉容看呆了,张着嘴,没有办法合拢,随即,火光灭了。一切又回归黑暗。“没事儿。不过就要没有火折子了,要省着点用。”婉容听着这几句话,似乎能看到那桀骜的眉毛挑了挑,然后嘴角漏出一丝笑的脸。想到这里,婉容就有一点眩晕,一想到前面一步就是深坑,她向后靠了靠,紧贴在了门上。
门,开了。
婉容一个靠空,坐在了地上,紧接着,她看到了那条眉毛,桀骜的挑了挑说:“真是奇怪,刚刚弄了半天都不开的……”随即伸过了一只手,婉容一躲,没有让他拉,自己站了起来。
这时她才注意,这个地方。
夜光珠在高不可攀的顶部发着月白色的光,映着四壁泛出淡蓝的光晕??这是一个大厅,很大,能容下好几百人,四周都是白色,包括了地板。
门,又关上了??从里面看,也是白色,在夜光珠的照射下,和墙融为了一体,没有一丝缝留下。
于是整个世界都是白底泛着淡蓝色,除了抬头高高的夜光珠,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
桀骜的眉毛依然挑着,漏出的似乎是一丝苦笑。“好了,刚刚想进来,进不来,现在想出去,可能也出不去了。”一边说,他一边在墙上摸着。
婉容随着他,也只能在墙上继续摸着。
摸了很久。
桀骜的眉毛发出一声轻疑?“生?”一个生字刻在了墙上,只是浅浅的凹了分毫,不仔细摸还不容易分辨。
轻轻按下,生字就凹了下去,然后面前出现了一扇门。
推开门,他们就看到了刚刚七星之一的童子,不过童子双手握剑,脸贴在墙上,双脚离地,姿势十分怪异。他们向前走上几步,想看个究竟。
桀骜的眉毛猛地一挑,回身捂住了婉容的双眼??童子的双手握着的剑仿佛弹簧般一圈圈绕在身上,而剑头从他的下巴刺入,从口中刺了出来,扎在了墙上,双手还紧紧握着剑柄,人就这么荡在空中,一双眼睛睁着老大,不过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丝神采,长剑还放着万丈的光华。
桀骜的眉毛扶着颤抖的婉容走出了那间小房子,门慢慢关上了,万丈的剑芒,慢慢隐没在了黑暗里。
婉容颤抖着又睁开了眼??父母死时她也没有如此颤抖过,难道有另一个人在身边就会让人脆弱???眼前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而那双眉毛的主人仿佛很痛苦似的紧咬着牙。她刚想问什么,他已经转过身去,继续摸着墙,向前走。
眉毛一颤,很快,太快了,他摸到了另一个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