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一直在园中修剪两棵新栽的云竹，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风吹过小池里含苞的睡莲，夹着暮色渐弥的潮湿气息。官砚笙回来，轻轻地走到她身后，手里是一个彩色的面人。
他笑嘻嘻地将手伸到她面前，她便笑了。接过面人翻来覆去地去看。官砚笙问：喜欢吗？她点头，转过脸来看着他。官砚笙心里拥起一阵强烈的酸涩，巨大的叹息，硬是被他逼了回去。他若无其事地携了她的手进屋去了。
第二天清早，官砚笙端着他亲自为如梦沏的雨前龙井，放在桌上的时候稍一颤抖就被溅出来的水烫到了手背，他的面部肌肉一阵猛烈抽搐，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当如梦笑盈盈地将茶水一饮而尽，官砚笙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淋漓的汗。如梦踮起脚来想为他擦去，却忽然没了力气。锦帕重手里飘落，像断翅的蝶儿……随即，如梦的身子也沉沉地坠了下去……
看着眼前虚弱的女子，官砚笙哭了。
而如梦，却冷冷地笑了……
在发现尸体以前，砚笙是曾经遇见过一个和如梦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的。
第一次，在观音庙，砚笙陪着如梦到庙里上香。如梦求了一只签，庙祝在解签的时候，砚笙忽然注意到，远远地，有一个鬼祟的张望的身影。他不动声色四走过去，对方躲闪不及，被他扯到衣袖的一角。当他看到她的脸时，像是见到了鬼魅，惊疑地倒退了两步。就这样，那女子挣脱了砚笙的手，眨眼间便混入人群之中。
砚笙久久不能镇定下来。
第二次，是在自家的大门口。起初，砚笙以为她是如梦，从背后追过去，双手蒙上了她的眼睛。那一刻，他感到怀里的女子在剧烈的颤抖，他赶紧松开手，扳过她的脸。女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他觉得那眼神是和平日里的如梦不一样的，甚至让他猛然想起在观音庙外面的情形，他刚想开口问她，你是谁？可那女子又像上次一样睁脱了。
砚笙的背后随即传来如梦甜甜的声音：相公，你回来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去拉紧了如梦的手，像是生怕她忽然消失一样。
但如梦是真的很怕自己会消失的。
消失在官家，消失在杭州城，消失在砚笙的身边。
也是在发现女尸的几个月前，如梦照例去观音庙上香。那天，在庙门口那株千年的大槐树下，她看到一个女子双手合十，虔诚地仰头望着树冠，像是在许愿。
如梦起初并没有在意，绕过槐树往大殿走。可是，前脚跨进庙门的那个刹那，她的脑子里有一个煞白的影象，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她浑身一阵僵冷，犹如被什么硬生生四劈了一刀，手里的篮子也掉在地上。
她慌忙地转身去看那棵槐树。下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回家之后，如梦竟然病了。发着烧，迷迷糊糊的，口里始终念着自己的名字：如梦、如梦……
砚笙怕她旧疾复发，赶紧派了人去找全城最好的大夫，经过诊断，并无大碍，砚笙这才放下心来。夜里睡觉的时候，他一直拉着如梦的手，像一个害怕雷电的孩子躲在母亲怀里那样。如梦半夜醒来，看到砚笙眉心一道浅浅的印痕，她偷偷地就落下眼泪来。
他们是彼此相爱的，她确定。大夫最后一次上门施诊的时候，见到如梦，递给她一个红色的绣花锦囊。他说，刚才在门口的时候，有个小孩说有人要他将这个叫给官家的少夫人。
如梦狐疑，打开来，锦囊里是一小撮乌黑的头发，和红线一起绑成结，表示谨受承诺。如梦的眼前一片昏黑，随即失去了知觉。
消失在官家，消失在杭州城，消失在砚笙的身边。
也是在发现女尸的几个月前，如梦照例去观音庙上香。那天，在庙门口那株千年的大槐树下，她看到一个女子双手合十，虔诚地仰头望着树冠，像是在许愿。
如梦起初并没有在意，绕过槐树往大殿走。可是，前脚跨进庙门的那个刹那，她的脑子里有一个煞白的影象，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她浑身一阵僵冷，犹如被什么硬生生四劈了一刀，手里的篮子也掉在地上。
她慌忙地转身去看那棵槐树。下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回家之后，如梦竟然病了。发着烧，迷迷糊糊的，口里始终念着自己的名字：如梦、如梦……
砚笙怕她旧疾复发，赶紧派了人去找全城最好的大夫，经过诊断，并无大碍，砚笙这才放下心来。夜里睡觉的时候，他一直拉着如梦的手，像一个害怕雷电的孩子躲在母亲怀里那样。如梦半夜醒来，看到砚笙眉心一道浅浅的印痕，她偷偷地就落下眼泪来。
他们是彼此相爱的，她确定。大夫最后一次上门施诊的时候，见到如梦，递给她一个红色的绣花锦囊。他说，刚才在门口的时候，有个小孩说有人要他将这个叫给官家的少夫人。
如梦狐疑，打开来，锦囊里是一小撮乌黑的头发，和红线一起绑成结，表示谨受承诺。如梦的眼前一片昏黑，随即失去了知觉。
亦是如梦同砚笙成亲的大好日子。
但她其实是忧伤的。砚笙那样信誓旦旦，任她怎么说，他都不肯打消与她成亲的念头。他说：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你为妻。她又何尝不想嫁给自己深爱的男子？却也是因为太爱太在乎，她一旦想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天地就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像铺了一床泪做的帘子。
自从染病，如梦就习惯每月到庙里上香祁福，有一日她照例去到城南的观音庙，人很少，她在庙门口的那株槐树下看到一个蜷缩的身影，像是疲惫而肮脏的乞丐。她心生同情，走过去，那蜷缩的女子抬起头看她。
当她们看清了对方的脸，全都惊愕不已。
那乞丐虽然头发蓬乱脸上还有污垢，衣衫更是褴褛，但她和如梦居然有着惊人相似的容貌。
所以，同砚笙成亲的的女子，其实并非如梦。当杭州城被这一桩喜事笼罩的时候，如梦站在城外，她没有哭，因为她知道，砚笙将是幸福的。他娶到了一个健康的可以陪他走完一生的女子。
那女子叫明月。
明月成了砚笙的妻子，明月成了如梦。
不长不短的三年时间，明月享用着一个全新的身份，结束了贫穷，不再颠沛流离。起初，她对如梦同情，也对富足的生活充满向往，所以，当如梦说出她的打算，她只做了短暂的考虑，便应承下来。
即使成亲，她对他，也是毫无感情可言的。
然而砚笙这样的男子，痴心一片，对她又温柔倍至。她始终记得新婚之夜，他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决无半点辜负。对女子而言，得此良人，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于是，砚笙的好将明月逐渐卷入。她的爱，一发不可收拾。她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对砚笙坦白。她也曾试探着问他，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如梦，你还会爱我吗？
砚笙说：爱！
他那样笃定，眼神充满温柔的希冀，让明月的话到嘴边也不忍心吐露出来。就这样，竟拖过了三年。
直到三年后的惊蛰。
三年后的惊蛰，明月在观音庙门口的槐树下，看到了一个如真似幻的影象，她疑心如梦并没有死，而且还会向自己讨回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譬如金银财帛，以及她的丈夫官砚笙。
记得三年前，如梦离开的时候，明月为了表明自己会谨守承诺，代她一辈子照顾官砚笙不离不弃。她割发立誓，按照她家乡的习俗，把割断的头发用红线绑着，装在锦囊里。谁知，三年后的这个锦囊，却成了如梦暗示她离开的讯号。
当浓烈的爱意弥漫了她的眼睛，那背后，忽然涌出了一股杀机。
她对自己说，明月不能走，明月爱砚笙！
小暑，清晨，雨前龙井，白色锦帕，和一个趴在地上喘息不已的女子。谁都知，狸猫换太子的戏，到了尾声。
如梦，或者应该说??明月，软软地趴在地上，茶里的毒已经浸透了她的五脏，她只是安静地趴着，脸上还有笑意，双眼死死盯住官砚笙的鞋间。
官砚笙没有止住泪，颤抖着声音说：你不是如梦，如梦是不会喜欢面人的……她天生就对油彩的味道敏感。你……你到底是谁？她很费力地仰起脸来看他，却说不出话。官砚笙的眼里有着张皇的怒火，他说：是你杀了如梦，对不对？后巷的那具尸体是如梦……如梦是你杀的……你到底是谁？
她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没有告诉官砚笙她是谁。但她其实知道，她错了……
没多久，杭州城里便传开了消息，说官家少夫人因为突发旧疾，已然暴毙！
官砚笙在灵堂前坐了三天三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悼亡的，究竟是如梦还是明月？事实上，当明月对如梦动了杀机，她便邀她来家中相见，假意哀求她不要抢走砚笙，可是如梦看出了端倪。她趁着明月不留神的时候，将彼此的茶杯对调。就这样，明月不知觉竟然喝下了自己下在茶水中的毒……如梦以为，她总算拿回了属于她的东西??她的丈夫官砚笙。
她一直都那么爱他！
但如梦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离开杭州城后，虽然大难不死遇上了赛华佗，却最终死在了她最心爱的男人手里！当她看到面人，事实上她是强忍了心头的不适??她以为官砚笙并不知道她讨厌面人，以为他之所以送她一个面人，是因为明月喜欢，她想让着三年的繁复一笔勾销，让一切都看似不曾发生，让官砚笙无所置疑……偏偏阴错阳差！
或许是天意注定，她与他，看似相近，却隔了千山万水，今生无缘相聚！
官砚笙只知道：这两个女子当中，有一个是他的结发妻子??如梦，却不知这些年朝夕与他相伴的，乃是明月！更不知，他为了替妻子报仇，最终竟毒死了那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子??如梦！她本该是他娇羞的妻，而她现在却躺在一具水晶的棺木里。她至死都没有对官砚笙讲出，她才是真正的如梦，因为她知道，官砚笙的爱已不再属于她……
而官家后巷的那具女诗，她叫明月！她曾得到她一生中最美丽的年华，以及心爱之人无上的承诺。官砚笙说：即使你不是如梦，我依然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