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残忍,而是没有再比这些声音更美的了。
最美的声音来自汨罗
旭日初升,他却在此时徘徊于江边。
再没了“帝高阳之苗裔”的自豪,再没了三闾大夫的权势,只留下了一副衰老的皮囊和一腔炽热的血。他徘徊,他心急如焚,敌国大军已至,为何楚国上下仍沉沦于穷奢极侈,难道就真的想独醒于众人皆醉之中吗?难道他就想做“逆流而行”的唯一码?非也,曾经的强楚已经濒临亡国,前辈的心血即将毁于一旦,他不甘心,不甘心!那滔滔的江水,在他眼中,却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的血水;那哗哗的水声,在他心中,不过是秦军进攻的擂鼓之声。但又能怎样呢?空有一腔热血,报国却无门。无以报国,以死明志!
他落入水中的声音,是忠心的声音,是最美的声音。
最美的声音来自长安
艳阳高照,他就在此时离开了长安。
当年,他意气风发的时候来了,带着才学,带着年轻。但繁华的大都长安,令他失望不已。摧眉折腰事权贵,使他不得开心颜。纵有斗十千的金樽清酒,纵有值万钱的玉盘珍羞又能如何?纵有贵妃捧砚、力士脱靴的待遇,难道他的笔就甘愿去写“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样的艳词吗?不,不是的,金鳞本非池中物,长安哪怕再繁华,也藏不下他的雄心壮志。于是,他仰天大笑出门去,挂靴而去,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举杯邀明月,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劈开了诗的极致,劈开了半个盛唐!
他远离长安的步伐声,是骨气的声音,是最美的声音。
最美的声音来自囚狱
金乌西坠,他却在此时囚禁于监狱。
污秽的监狱不堪入目,更难以呼吸。他坦然地笑了笑,凭他的正气,什么肮脏的气息能玷污?干戈寥落了四周星,早已不是宋的天下,他却奋斗于反元复宋的战斗。他也明白,蟪蛄终是不可憾大椿的,但是他怎么能忍心连试都不试就放弃?看见身边的亲信一个个马革裹尸,他何曾不想放弃呢?但是闭上眼,就是地狱,是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在蒙古铁蹄下的尸体。他的斗志又会重新燃起。忽必烈来劝,他眼也不睁,宋帝来劝,他睁开了眼,是辅助了多年的君主,但却不配是自己心中的帝王。站在刑台上,他仰望苍穹,任耳边劝降之声不绝,终于,朝南拜了三拜。人生自古谁无死呢?他走向了刽子手。
他人头落地的声音,是气节的声音,是最美的声音。
我站在历史的这头,静静聆听这些最美的声音。他们如夏花般灿烂,激励我迎风而立。
几个隐约的楼影拔地而起于远方的地平线;近处,是他那辆破旧的老车;再近处,是他那炽热的目光。
他来自乡间,却向往于城市的繁华。当梦中千百遍出现的大都市已填补不了他的向往时,他终于决定离开自己生活的一方净土,去追寻更舒适的生活。
也不知何时,他的白色破车犹如一星白沫,被淹没在了长长的车队中,循盘道而下,潜入一条地下隧道。苍白的灯光无力地在顶上摇曳,长长的一串曳成一条病怏怏的虫,两边的白色砖瓦单调的进行周而复始的枯燥工作,车速不快,但竟使他有了眩晕的感觉。车窗外刺鼻的柴油味弥漫进来,气势汹汹地威胁着他的呼吸道,迫使他蹙眉摇上了窗。忽地,一辆巨型卡车迎面驶来,还来不及惊叫,几十米的车身已呼啸而过,只留下他额上渗出的星星冷汗。终于,他犹如蛇信一般被从隧道中吐了出来,强光到来之疾令他不得不闭眼。他安慰自己:“到底是大城,交通都气派!”
夹道两边的高楼鳞次栉比,繁华得更显出他的卑微。他摇下车窗,渴望闻到新鲜的空气,但阳春三月的城中无一丝花草的芬芳。在这里,有的只是水泥的绝壁、钢筋的断岩、玻璃的悬崖。看向路边,这千万人的大城路上行人纷纷。肩相磨,踵相接,生理的距离不能再近,心理的距离却不能再远。远处的一场车祸令他心惊肉跳,但在这大城中,再没有一双眼为失事者流泪,再没有一个人哭得撕心裂肺,唯一改变的,只是交通局失事表格中的数据。他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心中的大城。
如迷宫般地绕到一座高楼下,他走下车,向上,目光企图攀上楼顶,但都从玻璃的墙上摔落。穿过旋转的大门,踏过欧洲大理石光滑的地面,一辆电梯在等着他。电梯倏地升空,一长串数字次第亮起。当数字跳动到令人心寒的高度,电梯门打开。走上阳台,整个大城瞬间匍匐在他的脚下。他站在当代最敏感的高度之上,而时代夹杂着大城的喧嚣,却仍在数千尺之下,不能攀上光滑的玻璃墙。
也不知站了多久,落日更低了,建筑物的大片阴影投得更长、更远。背日的大峡谷陷入更深更深的黑暗。这幅景象诉尽了悲凉。他以前从没想到繁华之上竟有如此悲凉。他开始疯狂地思念故土,鄙弃这座大城,不是,是伤城。不知怎的,后面一阵冲力,他向前跌去,前面没有栏杆,只有死亡。他向下坠落,空气阻力将他的脸捏成狰狞的恶魔,曳着长长的绝望的惊呼加速地向下坠落,相对地,建筑物交错的犬齿加速地向上噬来,街的死亡向上扑来,他犹悬在半空,成为满街眼睛的箭靶。
“啊!”
他忽的惊醒,这不过是一个梦。他发现没有乡间,没有入城,他根本就生活在城市中,而他却厌恶透了。
钢筋水泥的横断山脉就横在前方,近处,是窗前一张张他未曾亲眼见过的乡村美景图片;再近处,是他那失望的目光。
乡关何处?伤城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