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梁实秋

许久未曾见过这么好的阳光,我随意轻抚着风中翰墨的香,缕缕都是文字的流淌。在文字里,有人见了淡淡的血痕;在文字里,有人孕育了岩浆般涌动的力量。而我眼中的梁实秋,却始终在文字里散淡地编织着闲庭落花,云影似梦,箫诉流芳……

“散淡“,这便是我对梁实秋的印象。无论他怎样的乐生旷达,优雅风趣,都汇不浓他品味人生的从容。忽然忆起闻一多先生形容孟浩然的话,说他将诗冲散了,平均分布,谈到令你疑心其有无,于是成了一个诗的孟浩然。我想这样的评价于梁老,也是相宜的。尽管梁老未必就同了孟夫子那样避世隐遁,寄情田园山水,但他们对于生活的态度,那份恬淡与达观自乐,却已古今相通。因而梁老的文字与人生,也就如“微云谈河汉,疏雨滴梧桐”一般经得起时间的玩味了。

然而我初识梁实秋,却并非因为“散淡”。多年前,当我拜读鲁迅的杂文,我便与梁老相识。周树人寥寥数笔,而梁老即荣膺了“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这一尊称。我也曾一度以为梁某人不过一“御用文人”,但我终究理解了他,理解了他温和的无奈。在大时代里,面对民族的痼疾,以梁实秋为代表的一批知识分子,同样在探寻着济世良方。他们不是激进,他们亦没有锋芒。他们不同于学究天人而稽古治学的章炳麟,他们亦不同于心忧天下而大声疾呼的鲁迅。他们温和的文人,信奉的是中正平和。我妈见得梁实秋是多么殷切地向传统的闲情雅趣中去追溯,去重新拾起遗忘了的温暖记忆。于是,中国文化中的一切器物,山水,人情,风月,生灵,也就在他的笔下活泛起来……没有几人能像他那样质朴而闲适地体察万物,如清泉般细细勾勒事物的生机焕发。我疑惑他是怎样以淡定从容去应对不关风月的刀光血影,去应对“走狗”的责难与质疑,然而我见着了他的微笑。也许梁实秋们、林语堂们所主张的情调确实无法解救当时的国民,但却无损于他们人格的光彩。他们的成与败,意义已尽在言外。

读梁实秋的文字,你会感到他那种不同于自然的天成。她是如此的热爱生活。所以生活才在他笔下绽放了那样美妙的趣味,在他旷达的心里,世间万物皆可去细细体味其中的情韵。因而他的文章里有的是雅致,是练达,是洞明,是会心一笑的风趣。可难道他就没有苦楚吗?在凄风苦雨笼罩过的海岛上,面对病痛的捉弄,他却依旧风度翩翩地把玩着人间风景,并以一颗孩童般的心自得其乐。梁老暮年,身患糖尿病,然饕餮之性不改。一日赴宴,凡遇“冰糖肘子”之类的甜食均是停箸不食,大家固深以为然,不料待到八宝饭上桌,梁老却一改前态,大快朵颐。——原来梁老性爱啖八宝饭,苦于疾病而不能多吃糖,只好舍“肘子”以就“八宝”,苦也?乐也!有人说是从中悟出了梁老的人生取舍之道,但在我看来,这分明是他以如此天真而顽皮的态度去笑对苦难。既然如此,人生中一切的痛苦也变成了趣味,成了体验,成了甘之如饴的风光。然而流云易过,再艰难的旅程便也不经意的驶过了。

有些人执着于大街上的熙熙攘攘,可他只会静伫在书房独拥一方阳光。清风拂过,一切寻常,他轻呤着隽永的芳芬,一杯香茗,一曲流觞,浮生扰扰若梦,不如闲斟流光……

世界在他眼中早已是生趣盎然的模样……

忽闻表姐的爷爷去世了,我惊愕,也难过。我知道,那一刻,表姐一家的悲痛更加深切,是何等的肝肠寸断啊!

表姐的爷爷,是我妈妈初中时期的老师,一位令人景仰的数学老师。听妈妈讲,那时他给妈妈和同学们带几何,在妈妈的印象中,每次上课时他都携带一副木制的教具——一个大大的三角板和一个奇大无比的量角器。几何老师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名字,姓冯名子衍。冯老师那时大概四十多岁吧?但高大魁梧,肤色白净,腰背挺拔,气息中透出一股英武来,令人不难想象出他年轻时是怎样的英俊潇洒!冯老师不光几何教得好,还极具艺术气质。他虽然不是音乐老师,但拉得一手精湛的手风琴,二胡也是他的挚爱。学校每年举行歌咏比赛,都见他端坐一方为师生们倾情伴奏。闲暇之余,同学们总能看到几个老师围坐在他的身旁,全神贯注的谛听那悠扬的旋律从二胡中飘出。那如泣如诉的《二泉映月》就是那时深深地钻入了妈妈和同学们的耳朵和心底。

冯老师还是一个好父亲。表姐的爸爸是独生子,表姐的妈妈嫁进冯家,冯老师和夫人如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她,后来孙子孙女相继出生,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表姐的妈妈也俨然成了家里的女主人,她温婉善良,聪明能干,深得冯老师的赏识和爱护。表姐的爸爸常不无诙谐(多少含有一点妒意吧)地对表姐的妈妈说过“你在爸妈的心目中完全替代了我呀!”表姐的妈妈脸上便溢满了幸福的红晕,自然,她对公婆也更加敬爱有加了。

光阴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冯老师已成了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如今,惊闻他老人家去世的消息,怎能不令亲人伤心悲痛呢?我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告慰冯老师的在天之灵。在电话的端头,我极尽能事劝慰悲伤中的表姐和她的爸爸妈妈要振作起来。表姐哽哽咽咽,断断续续地在电话中给我讲起了许多有关她爷爷的事情。冯老师说自己的父亲是名门望族之后,祖籍河南,前辈在清朝时期在朝廷里任要职。冯老师一生简朴,为人处世温厚有节、含蓄凝重。他承袭家族高贵的血统,以书香门第正统思想来教导子孙。冯老师毕业于有名的大学,为了支援大西北来到甘肃任教。我能想象出,当年冯老师是怎样的满腔热血、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和众多热血青年一样投入到火热的建设大西北的革命工作中去,而且子子孙孙扎根在了这里。这使我联想到了那些“为了中国的核事业,献了父辈献儿孙”的核工业的先辈们,他们是一些精英分子,经过了党层层政审合格,放弃了广东、上海等大城市,奔赴三线,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建设中国核工业的高潮。冯老师和他们一样,把自己的青春留在了我们的大西北。山川生情,河流有知!他们的精神将永远与这片土地永存!

如今,冯老师已离去,我怀着悲痛的心情,记叙他点滴生平事迹,谨以此来深切缅怀这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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