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宝贝:
你好呀!
今天接到了筹建“理想学校”的任务,爸爸心里既惊喜,又紧张——这是爸爸期待已久的事,就如我曾无数次设想你将如何到来;但当它真正落到手中,我仍觉战战兢兢。
宝贝,我不知道当你第一次因为分数而哭泣时,我将如何安慰你,又如何眼见你纯白的心终于被画上大红的勾与叉。我读书时,总是藏起那些低分的试卷;后来,做了老师,又不得不对那些勾与叉斤斤计较、暴跳如雷;终于啊,当我在校长办公室里,面对一张张报表:那些或高或低的数字,无不牵挂着学校的生源和荣誉,也更决定着那些孩子能否走得再远些,走到离理想更近一点的地方……
“理想学校”里需要有这些数字吗?大概,我还是会让考试、得分、排名都继续存在——我们只是学生理想的摆渡人,趟过青春的河流,他们终究要自己披荆斩棘走到理想的远方。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放任,放任是最大的冷漠和残酷——却往往能被歌功颂德。我不忍用放任塑一个与时代脱节的理想的玻璃房。
所以,理想学校里仍会有不那么理想的匆忙和疲倦,毕竟失去痛苦的打磨,没有谁能习得勇敢和坚忍。当你初识黑格尔,惊叹于“存在即合理”,你或许不会再责怪那个被贬低得一无是处的应试教育,不会再被“普通人的生活”困扰。我想我的学生们也首先是能在现实里好好生活的人,失去了这个能力,他们到达的不是理想,而只是自以为是的虚妄和虚空。
宝贝,我不知道当你成了恼人的“十万个为什么”,我还会不会像从前解答学生的疑惑那样,耐心地回答你,又会不会用“和你没关系”来搪塞你。但我从不认为,知识仅应被用于分数,也不仅是用于学术:好奇、探索、求知欲,都是情怀。
每当我想起百年前,那些十多岁的孩子如何肩起国家的兴亡,如何振臂高呼救亡图存,如何集会、演讲、走南闯北,仍会热泪盈眶。我多么期待我的学生们也能拥有这样的信仰和理想,也能肩起这样的使命与担当。但这种理想,不仅仅来自少年意气,更来自知识的涵养——所以我一定会在我的学校里建一个大图书馆,里面备好各式各样的书籍,天体、原子、哲学、考古、文艺……这儿的大门一定要敞开,它不能是个用来被报道的堂皇摆设。这儿总坐满了孩子,满载着一双双因从一本书里瞥见一点过去和未来而惊喜如星辰的眼睛。人对社会的认知,绝不是从走进社会开始的,况且单从走进社会,也是远远不够的。理想学校不是点燃篝火任学生看清一切的所在,我更想在悠悠黑夜里散布几点星光,然后任凭学生各自摘取自己的星辰。
宝贝,如今的你正是个时间的富翁,但当你到爸爸的年纪,还能这样宽容地对待你酣睡着的每分每秒吗?等你到了读懂尼采的年纪,读到“闲暇是高级文化产生的必要条件”,你会和如今的我一样心生愧怍吗?
我想我会争取让这个“理想学校”里多一点闲暇和自由,我可能会开设一堂“思考课”,让他们在一周的忙碌后,用四十分钟停下手里的一切,安静地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这样做?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不担心这是闭目空想,我乐意让他们的思绪驰骋,异想天开也好,天马行空也好,甚至一片空白也很好。
我会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贴上“所有你乐于挥霍的时间,都不算是浪费”,我愿意让他们花更多的时间寻找自己、看清自己、懂得自己。哪怕只有一部分的学生,从中察觉了自己的心之所向,我也相信,剩下的那些尚懵懂的灵魂,至少能养成思考的习惯,能懂得在别人点击快进时,按下暂停,认真地审视这一帧画面。等你长大了,我一定会给你看卢新宁在北大中文系毕业典礼上那段太精彩的演讲,“我唯一的害怕,是你们已经不相信了。不相信规则能战胜潜规则,不相信学场有别于官场,不相信学术能战胜权术,不相信风骨远胜于媚骨”,失去思考、失去信仰,谁都难逃沦为加速生长的空心人的命运。我想用这“思考课”培养出更多“敢为天下先”的宏志之士,更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承往圣绝学”的传承者与创作者,他们或许会建造更多的“理想学校”,终有一天,昔年离群索居的孤独者或许正成就一个民族。
原谅爸爸今天有些情绪泛滥。当我规划这学校时,我总忍不住猜想,倘若你也走进爸爸一手筹建的理想学校,你会不会喜欢这里?爸爸又能不能放心地让你走进这里?但我想,当我做到让这里能够应试、能教知识、能感染独到的温度和情怀时,我会很高兴地看着你在这儿成长,成为一个有理想的、大写的人。
人从出生开始,就是在远离家园,只有理想能唤起我们的家园之情——你尚未见得这世界,因而我更有理由相信,你比任何人更懂得它。愿你正暗中评判着我这些不成熟的小小想法,也悄悄守护着我的憧憬与诺言:
理想并不是好高骛远、闭门造车,也不是与世隔绝的孤芳自赏,它应当在现实里扎根,从现实中出发。惟其如此,它才让我们即便一次次深陷困难的泥沼,也不躲闪、不退却、不畏惧、不焦虑;才让我们一心一意,精磨细研,廓清迷雾,清除流毒。
然后,我们或许得以借理想而走出现在,并且在走出以后,不忘记,我们为什么出发。
爱你的爸爸
2017.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