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落尽三千梅

花家的大门被人“咚咚”地砸着,来人显然很暴躁且不客气。木兰提着裙子匆匆跑来开门,彼时连接大门与老宅的小径两旁的四棵桃树开得正艳,风一吹,娇弱的花瓣便攀不住枝头,跌在了土上。木兰的布鞋踏过径上平铺的桃花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踩得重了,连汁水都渗出来。木兰回头看了一眼,却不停脚下的步伐。

门外站着两个官兵,见着木兰,就语气不耐地告知了来意。原来北方一个游牧民族柔然,近些年首领叛乱,帝欲平乱,无奈朝中兵力不足,只好四处征兵以早日除掉大患。木兰接过征兵册,一眼便看见了爹爹的名字,可爹爹早已年迈,又如何能经得住这样的风浪?木兰正陷入深深的苦恼,手中的册子却突然被抽走:“行了,本月初八每家一人去城门口报到,敢不去......有你们好看的!”官兵最终瞥了木兰一眼,走了。

回到闺房,阿姊闻声而来:“木兰,方才是什么人?”木兰道了事情经过,叹口气便不说话了。爹爹断然不能去,家中单有木兰、阿姊和弟弟三个子女,但弟弟年龄尚小,阿姊从小身子便弱,那么只能......

“我代爹爹去!”

木兰突然拍了桌几站起,阿姊被吓了一跳,只以为她是戏言,可她的眼睛却分明在说:我是认真的。

阿姊抬起手,摸摸木兰的头劝道:“打仗不是儿戏,阿姊知道你担心爹爹,可是你也不能逞强啊......”

“我没有逞强!”木兰抿了抿下唇,将声音放软,“打小时候起,爹爹便不许我们姑娘家舞刀弄枪,只让阿娘教我们针线活,可爹爹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爱机杼。我在后院看到爹爹舞剑,那才是我所羡的,我想学的。阿姊,织布不适合木兰。战事将近,爹爹一定不能去,那么这条路,只能由我来走!”

不过短短五日,已到了出战的那天,身着戎装的花家女已将一头浓密的黑发用青布束起,眼中的坚毅满得像要溢出来。彼时的木兰不再是那个终日居于闺中的迷惘女子,她深知接下来要走的路是巨艰的,对男子是如此,对于一个女子,更甚。然既做出这样的选择,便定要走下去,为了爹爹,更为了自己!

军中生活的确艰苦难忍,木兰的身体素质自然比不上其他的将士,众人只当木兰天生瘦弱,操练时也常常帮着她。但既上了战场,受伤总是难免的,为不让别人发现她女儿家的身份,木兰多次拒绝了战友们的好意。在一轮明月高悬空中,万千繁星撒满天际的夜里,木兰躲去河畔给自己换伤药,这里只听得见潺潺的水声与细微的风声,换药带来的刺痛与无边的寂寥使木兰顿觉惆怅,不知爹娘睡得是否安好,抑或正陷入对女儿漫无边际的担忧之中?河啊,你拥着绵绵细流将往何方?能不能带着我的思念,去到二老的梦里?突如其来的孤独让木兰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条路,注定走得艰难。

前线终于传来柔然大军节节败退的战况。不出十日,大败柔然的消息便传遍军营。与柔然这一战长达十二年,木兰也终于能够回家了。

返程之路漫长而令人疲累,木兰的心却轻得快飘起来。沿途路过一排梅树,树下掉了几根树枝与几朵梅花。彼时正是寒冬,将士在外打仗多年,早已不畏严寒,尽管未穿厚实的棉衣,在风中行路也是挺直了腰板的。

“阿木?你去哪?随意出队会被将军罚的,喂!阿木......”

“来了!”

手中这根刚刚拾起的梅花枝,让木兰想起了家中院里的四棵桃树,现在这天气,怕是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了吧?桃树是为了阿姊种下的。阿姊最爱桃花,而木兰最爱梅花,梅花抵得住严寒,独在冬天开得最美,这也是木兰一直想成为的人,不安于现状,而是勇敢地对抗艰苦的环境。那才是她存在的意义,那才是她想走的路啊!

木兰虽然离开家乡十二年,却从未停止过思念这个地方。迎面走来的阿姊比从前更美,弟弟也长高了不少。阿姊牵起木兰的手,激动地说道:“我们木兰终于平安回来了!爹爹几年前将院里的两棵桃树换成了梅树,说盼你回来给你惊喜呢!”

“啊?”木兰看向不远处的爹爹,酸涩同感恩一并涌上心头,松开阿姊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扑入爹爹的怀抱里。十二年的春秋,爹爹愈发苍老,他粗糙的手掌抚了抚木兰的乌发:

“木兰长大了。”

木兰抿唇笑了,颊上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年梅花开得很美,洋洋洒洒,落在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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