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想你。”

隔了四年，我终是发出了这第一条越洋短信，连电话都不敢打，我怕听见他的声音，怕是我自己都辨不清了。

我抱着他送我的十岁生日礼物，一本发了旧的相册，心神忽地窜了出来，整个人都要被思念含在嘴里。

他在我十一岁那年离开了家，说是去了国外，就不再常回家了。我以为他是说笑，结果他真的整整四年没回来过。说句实话，在看见母亲一个人买菜做饭，一个人搬动家具，一个人打扫卫生时絮絮叨叨的时候，我有些恨他。也想过打电话给他，让他赶紧回来，我还想说，妈要老的。后来母亲总是按住我的手，说是越洋电话太贵，一分钟好几块钱。

他是个顾家的人，曾经是。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给我感动，我无缘无故被老师罚站，他二话不说跑去学校把老师骂了个狗血喷头；妈在走夜路时差点被人欺负，他叫了一帮朋友把那男的打得连妈都认不得；周末，母亲手累，家务活也尽是他一个人干。他笑得很好看，像个孩子似得，连妈都说，连当年他俩结婚，也多亏了他的笑呢。那时候我们离得多近啊，近到我觉得他无处不在，还以为他能一直保护我呢。

他是个爱我的人，也许也是曾经。从小我就喜欢坐在他的肩膀上，都大几岁了我们仍是乐此不疲。他管这个游戏叫“回家”，我还抱怨过他干嘛给这个开心的游戏取这么一个严肃的名字。他总是露出一口白牙，和我说：“回家、哪儿严肃啊，家多好啊，坐在老爸的肩膀上啊，在哪儿都能找回家，家里还有你老妈给你做的一手好菜呢！”说完便挠我痒痒，把我逗得求饶才放手。我拿着妈拍得这张照片，我和他的笑容依旧，我不由得摸了摸身子，大概现在的自己都不怕痒了吧。他一直说我是个没安全感的小家伙，每次他只要离我稍微远了一点儿我就发脾气，跟他“回家”的时候都把他的脖子搂地紧紧的，好像这样就跟他没了距离，他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真想问问你还回来么，我已经长大了，却还总是像跟你一起“回家”。

不知道，现在的你，还能背得动我么？

他是个拼命的人，至少曾经是。他总是在下班回家的时候跟妈佐着黄昏，说着情话。妈问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累啊？他便说，我要养你和小虎我的乳名呢，不累点怎么行？后来他的工作更忙了，早出晚归的，深夜我总是装作睡着，等他轻手轻脚到我房间，在我的额头一吻，这样我才会安心睡觉。这四年，晚睡得习惯还是改不掉，总觉得他会突然回来，在深夜亲吻我的额头。那时候，我们离的多近啊，近到我一抬手就可以抱住你，这样大概你就永远不离开。

我总是这样胡思乱想，发着呆便可以消磨一整个下午，母亲甚至为此还领我去看过医生，好几次医生都说了没问题，我妈却总是在一旁哭得像是死了人。我有些烦她，却更烦他，恨他像是入了骨髓。这么多年，我和妈受了多少罪多少苦，都是因为他的一去不复返，可能早就把我们娘俩忘了。距离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像时间一样把一切都可以冲刷得干干净净，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好像他就不曾在我的生命里。

距离啊，带来的是愤怒，是委屈，是像我一次又一次涌来的思念啊，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算了，你一定不知道。

妈又来了，我躲在阁楼上总是能被她发现。

她把一盆花放在我手上，青花勾在盆上，漂亮的很。

“小虎，今天清明，帮妈妈把花放在你爸坟上，他以前啊，最喜欢这花。”

空气里的味道真不好闻，又像是凝成了块挤在身边，让我连呼吸都呼吸不了。

瓷盆碎裂的声音真是美妙而又惊心，母亲失声叫了出来。

“他没有死120了，真是烦得很。

瞎说什么，他才不会死呢，我跟他就隔了一个大洋，他很快就要回来看我了。

哎？门口就是他啊！他就在我眼前，和我说他回来了，说，他想我了。

什么愤怒、委屈和恨，都没了，都没了。距离么？我们现在离得那么近，那种东西也应该消失了，现在才知道啊，那不是距离，那是爱啊，与远近不成正反比，就是存在在那里，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宿吧。

我对他笑了，就像四年前。

他也一样。我伸手想拥抱他，我向前跑，向前跑。

我跟他说。

“爸，快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