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说谢谢你

从未为你写过些什么。聚少离多的生活,让我们连“相顾无言”也成了奢望。我也动过为你写些什么的念头,只是被现实掐灭了——我并不了解你。当看到同学写自己父亲时,我总在感动和疑惑间徘徊,而后黯然神伤。

像现在的我,脑子还是没有什么想法,那儿缺少关于你的记忆。我不止听三两位同学说过,他们与他们的父亲并不亲昵,也无多交流。只是,他们能写下他们的爸爸,可我却不能。

小学时,我还会因为你的离开而哭泣,因为你的回来而欢喜。可如今呢?初中之后,也许是青春期的缘故,“叛逆”也在我身上显露无遗。过年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从学校回来,看到你出现在家里,并没有雀跃欢叫“爸爸!”,也没有畅聊倾诉,只是淡淡地看了你一眼,你也默默地看着我。你张了好几次口,最后化成轻轻的一句:“回来啦!”我默默地点点头,便顾自回房。我知道你一直看着我的背影,可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至今不知。

我还记得,在那个寒假,我和你发了一通脾气——你以开玩笑的语气说,“是不是刚看完电视,见我们回来才开始写作业”。想想如果是今天,我还会不会对你发火?我想也许不会了,因为我如今和你几乎已不交流了。我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儿啊?

还记得最初,你还未外出工作时,你常和叔叔伯伯打完麻将,总到深夜。你会带上幼小的我,去吃宵夜。你总是问我想吃什么,然后陪着我吃,然后我会挽着你的手臂慢慢回家。但上个寒假,妈妈不在家,我和你一起出门买晚餐。你问我想吃什么,我只说“随便”,你也便不再问了,只是指着一个个菜问我行不行,好不好。我也不知平日聒噪的样子去哪儿,只是“随便”、“都行”。你走在我的前面,我们相隔大概五六十厘米的样子。你穿着一件新皮衣,却无法遮盖你的疲惫。你的双手背在身后,一如从前。

你是在煤矿工作的。当然不止是在井上指导或检查,你也要经常下井作业的。我只有在暑假去你工作的地方时,才有机会见到你穿着厚实的衣服,戴着装着矿灯的安全帽,穿着长长的黑水鞋,从头黑到尾的样子。你用来洗脸的水,就像刚浸泡过蘸墨的墨笔似的。我在新闻上看到过很多煤矿井下作业发生意外的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担心?害怕?都有吧。只是我不说,你也不问。只有妈妈会旁敲侧击地问我,担不担心你,我的回答也只是“呵呵”地笑,足以把人气得抓狂吧。

翻遍记忆,有件事我倒记得很清晰。我小学刚开始写作文的时候,远在贵州的你买了一整套的作文书:不是寄给我,而是你自己看。当老师布置下作文题时,我总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总是在电话中让我重复好多好多遍题目,似乎要把题目中的每个字都问透了。然后约莫一个小时,我便会收到一条长长的短信:是你写出的作文。我便搬把小板凳,把作文本放在长椅上,坐在阳台上,享受着轻柔的阳光,抄着你发来的文字。不等我抄完三分之二,第二条短信就来了。我知道,那是作文的下一部分。这样的事情,一直发生在我小学二三年级时。当我暑假到你工作的煤矿里去时,就被你所买的作文书惊到了。拿着装矿泉水的箱子装着,满满一箱,纸盖却早已不知去向。

边写着这事边想,若是现在我还寻求你的帮助,你还能在一小时,不,两小时之内给我发来长长的短信吗?这仅是想想,你已让我完全自立了,我再也不会想着去寻求你的帮助了。上学期我去温州参加作文比赛,刚结束比赛,坐在回程的车上,便收到你的短信,问我作文题是什么,写得如何。我把作文题目发给你,附了个简短的“不知道,还好”。你的回信很快,只是具体内容我给忘了,大概是评价了一下这题目,还问我回去了没,我告诉你正在回去的路上。之后,我就插上耳机休息了。

说到发短信,我鲜少给你发短信,更别提打电话了。每次发短信,都是妈妈提醒我,或者说是命令我的——给你发条生日祝福,给你发条节日祝福。妈妈告诉我,你去年生日时收到我的一条短信,就是短短的“爸爸生日快乐”,却让你翻来覆去看了好多天。我听到这话只是笑笑,许是开心,许是尴尬。

你什么时候赶了趟时髦,玩起了“微信”。你刚下载了“微信”,便让我加你。我照做了,只是从未主动找过你。在山西的你,得知我的作文获了全国奖的事,就让妈妈催我上微信,说要发东西给我。那晚我还在往电脑里输入作文,二三十分钟,我听到你给妈妈打了三四个电话。妈妈总是笑着说:“她还在打作文呢,你别急,她打完作文还得重新下载安装‘微信’,还没呢,你别催……”我听着这话,心里笑着你的小孩子脾性,手下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待一切就绪,我登录了“微信”。不知你从哪儿找到的图片——五只竖着大拇指的手在尽情晃动着。我感受到的我的嘴角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一张还不够,精彩得还在后头。小朋友、小老虎、大萝卜等等,各种形象的“你真棒”都被你挖出来了。我的嘴不知何时已自动张着,忘记合上了。既不可思议,又无奈;既惊喜,又内疚,我的心里五味杂陈的,正如现在在写这篇文字的我。

你总是在我取的一些好成绩时,告诉我还要继续努力,你相信我一定可以更好,自己却逢人必炫耀自己有个多么棒的女儿;你总是在和我一起走时走在我的前面,微驼着背,双手背在身后,从小见到大的背影,你还是那样坚定地一步步往前走,像是为我领路的人,只是我长高了,长大了,看你的角度也变了;你总是默默地在饭桌上为我布菜,把我喜欢的尽数放在我前面,为我拿好碗筷,不说话,只是做好就好。

你在我面前露出的欲言又止的表情,无奈的眼神,我选择的只是躲避,我知道你的不易,却无法完全体会你的心情,我知道你对我所做的,我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我记忆中所做的事,大概只是把我的写过作文给你看看,你说了一句“不错”便走开了,我也就沉默了,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家里不大,我们却有太多次的擦肩而过,就像走在马路上,和陌生人的交错。只是,心里会多一份沉甸甸的情感,或是尴尬,或是无奈,或是愧疚,不论是哪种,我都放在心里。

今年暑假有二三十天的假期,妈妈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山西,我说:“再说吧。”再说何时说,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有些想念那间小小的房间里的两张床,和房外路过的拉煤的货车,飞扬的煤屑,落在我的头发上,落在我的肩膀上,好像有一种温暖的爱的感觉。如果这回我去了,我想自己动手做一份蛋包饭给你吃,我觉得挺好的。

不曾说出口的话,在唠了这么多之后仍然无法说出。只好将它放在结尾,你会看得见吧——

谢谢你,爸爸!

浙江省苍南县灵溪三高 马文静,高二年段,指导师:朱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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