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1/12个昼半球去见你

打孔机在车票上落下“咔嗒”一声响。我从无数的身体和背包间挤过,顺着强大的人流奔向站台。

这一刻我们成为了素不相识的同道中人,怀着对北纬26小时难耐的车程。

当哈尔滨第一次以目的地的样子出现在我脑海里,它只有两个影像:漫天飞舞的雪花,和索菲亚青葱色的圆顶。我飞快地在心里计算了这座城市与我的直线距离。1700公里——真是很远呢。

我也不明白这一次自己的坚定从何而来。也许是照片里那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十字架,它让我笃定这一座城市的信仰。我揣测当我站在大教堂棕褐色的墙体前,那会是怎样深刻的一种激动人心?我想着想着就昏了头,就执意地要去,并且再也等不了了。

26小时的硬座。终点站,车门打开那瞬间的兴奋,我想多半是终于摆脱了这节沉闷的车厢。

走出火车站的大门才发觉,哈市已是白茫茫的一个世界。天空像被打碎的沙漏——雪花是沙子样的,密密地覆盖下来,一层一层地披在地面上,蓬松地摞起来,行人踩下去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地响。

哈市以它最美的样子迎接了我,像摆开一桌丰盛的筵席。我竟有些恍惚,恍惚着忘记了扑在我胸口的北风,丝毫也不觉得冷。

我在傍晚到达雪乡。雪乡的灯笼刚刚亮起。

夜晚的雪乡像是喝醉了酒,带着一些朦胧和摇曳。夜晚,雪乡里的人像是都喝醉了酒,带着一点糊涂和昏沉。

喝醉的雪乡美的不省人事。地面上、栅栏上、屋顶上堆起的是刚下完的那场雪;街道边,房舍边,巷子口点起的是火红火红的灯笼。积雪厚的惊人,铺上通红的颜色,像是覆上一张朦胧的纱纸,现出隐约的层次来。

街边的铺子里传出响亮的吆喝声。卖皮衣的店口挂满了油亮亮的围脖,烤肉串的摊子上升起大朵大朵的烟,客栈门前的招牌发出幽幽的红光。雪韵大街上走着熙熙攘攘的游客——大声地说话,大声地笑——不必问路,不看地图,夜里的雪乡,走到哪里都是风景图。空气里弥漫着微微的酒气,在灯红酒绿的繁华里,我们都成了没有魂魄的人,似乎把一切都已忘记。

我不知道雪乡在什么时候才陷入了睡眠。我在火炕上躺下的时候,窗外仍旧响着热闹的叫喊声。

清晨醒的很早,走出房门,正迎上一个最原始、纯朴的乡村。如果夜里的雪乡美的奔放、妖娆,那么清早的雪乡带着一种更清澈、自然的大方。天地是白色的,那种纯净的银白色。朝阳是淡淡的,没有猛烈的刺入,而是轻轻地扎在世界的膜上。山在远处,一簇一簇的墨绿色隐匿在白雪间,温柔地绽放。农舍的屋顶在近处,密密地排列起来。炊烟从积雪上袅袅升起,一点点化开在雪乡冰凉冰凉的空气里。

绕过老旧的楼房,走过天桥。

深吸一口气,抬头,阳光正镀上圣索菲亚教堂的半边。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世界的心跳,仿佛世界的心脏就在我的胸腔里搏动。

血液流动得慢了,它也带上了虔诚;时间走动得慢了,它也带上了虔诚。天地变得更宽广了,人就渺小了,世界的颜色更浓重了,心里的色彩就变淡了。

和照片里一样,它浑身都散发出一种高贵的古典气质。墙体的砖块是沉重的褐色,有数不清的深深浅浅的凹坳。门是笨重的黑色,应该是翻修时新刷上的漆。雕刻繁复的窗沿上栖息着灰白色羽毛的鸽子,青葱色的屋顶上还留有积雪,向四面反射出明亮的光。最高点的十字架在云朵下站立得那样坚定。

也许所有人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样子吧。圣·索菲亚代表着一个城市的信仰。信仰,像那个坚毅的十字架一样,永远高高地耸起,值得人们去仰望。这样一种信仰,不一定要对上帝,而更多地面向未来,面向生命。

没有拥挤的人群和热闹的喧哗,道外的老街显得安逸与沉稳。同样林立着巴洛克、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中央大街洋溢着浓郁的异国情调,而老道外像完完整整地属于哈尔滨。

地砖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街上零散地有卖水果和熟食的铺子。路边的商店招牌依旧很醒目,却似乎没有太多人光顾。房子外围是纯正的巴洛克建筑风格。曾经精工细作的饰品、富丽堂皇的雕刻依旧生动典雅,门板的连接处却都已经生锈,砖头的色泽也不再光洁——它们无法像树一样留下年轮,只好在岁月里一点点黯然,沉着出越来越浓厚的黑色。

不少房子已经没有了住户,窗玻璃也被拆空。只剩下屋顶上的电视天线还随风晃动,似乎要将这里跌宕起伏的往事娓娓道来。

我没有往深处走。老道外是一个适合回忆的地方,带着些许年月积累的沉闷感,带着历史冲刷过的质感。安安静静地走,回首一座城的繁华与落寞,细数一个人的喜乐和哀愁。

我曾在这座城市里穿梭。我从中央大街面包样的方格子地砖上走过,从松花江横阔厚实的冰面上走过。我曾在天桥上静静地看过车来人往,也曾在错综复杂的地道里找不到方向。也许我的梦会记得这座城市吧,也许这座城市也会记得我的足印。

有一种出发请你别等。因为炽热的向往常常被等待辜负。每一个旅地都值得珍惜。因为也许你的一生,只能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邵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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