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浓浓苦菜甜

北京大学硕士研究生复试刚一结束,已经一年多没回家的大姐,风尘仆仆地来到家中。妈妈早就准备好了饭菜,四凉四热,满满一饭桌。我给全家每人斟了一杯葡萄酒,举杯庆祝姐姐考上北大研究生。

觥筹交错,举箸夹菜,饭香扑鼻,其乐融融。筵席间大姐说,很想吃苦菜,可惜今天饭桌上少了这道菜。她说在沈阳上大学,魂牵梦绕的就是苦中带甜的家乡苦苦菜,嫩绿的叶子,白白的根茎,拌上蒜泥,泼上香油,再加上两角切碎的红辣椒,浇上老陈醋,那馨香的味道,简直让人口水四溢。爸爸说,明天我们回老家看望你爷爷奶奶,同时趁清明节祭扫祖宗陵墓,顺便我们挖一些苦菜,大家一饱口福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迎着东升的旭日,满天的朝霞,沿着黄河岸边的滨河公路,驾车回老家。举目远望,辽阔的田野里,小麦苗刚刚露出嫩芽;俏皮的小草,也争先恐后地从土里冒出了尖尖的脑袋。公路两旁,沿黄河的一侧,长着几排柳树,绵延几十里;另一侧种着迎春花、丁香花、刺玫花、牡丹花、月季花等花木。“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我在柳绿花红的氛围中,情不自禁地吟诵出唐朝著名诗人贺知章的《咏柳》。是啊,你看那柳树,叶子已经由嫩黄渐渐变成淡绿,每棵柳树都有环抱般粗壮,依蜿蜒的黄河而延伸,宛如绿色的长城,护卫着黄河母亲。爸爸在河边的码头停车,让全家人欣赏这诱人的美景。

我们两个女儿跑入路边的花丛,看看这株黄黄的迎春花,嗅嗅那棵紫色的丁香花,宛如两只蝴蝶,在花海中翩翩起舞。望着眼前的景象,爸爸亲不自禁地讲了三十年前的情景:那是1979年,改革开放的脚步刚刚迈开,农村实行以家庭为主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农业社的土地、牲畜、农具分到了各家各户,农业社的苹果树、梨树、柳树、白杨树也都分到了各家各户;几乎一夜间,黄河两岸、水渠边、道路旁的树木,都被村民砍倒,抬到家里盖房烧柴了,美丽的村庄,似乎变成了一个脱光了头发的大姑娘,让人万般难受。

“快看,地埂上、水渠边到处都是苦菜,爸爸妈妈快把铲子、竹篮拿来挖苦菜呀!”大姐的喊声,把爸爸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四把铲子,两个竹篮,两人一组,不一会儿,就挖了满满两竹篮苦菜,我提着两竹篮苦菜装入的大塑料袋,又开始挖第三、第四篮了。挖着挖着,爸爸的眼前依稀浮现出四十年前的场景:

下午四五点钟,小学刚放学,同伴们便三五成群,拿着铲子,手臂挎上柳条编织的篮子,到黄河边的田间地头挖苦菜。那是1970年前后的事情,农村多数人家冬天腌制的大白菜,到春暖花开的季节,菜缸里泛白沫,腌制的大白菜霉变不能吃了。大田里的蔬菜又刚刚种上,人们每日三餐只能吃自家腌制的咸菜,吃的让人从嘴里到肚子里都是咸菜的味道,成天围着水缸喝凉水。大人们整天忙着干农业社的农活,没有闲暇挖苦菜;上初中的大孩子,也没有时间挖苦菜,他们下午放学后,还要到农业社劳动两个多小时,挣一分工分,年底好多分几斤粮、多分几毛钱。一家人吃绿色蔬菜的重任就落到上小学的孩子身上。那些年,大人劳动一天挣十分工分,农民从春天忙到年底,农业社分的口粮不够吃,分的钱连购买咸盐、扯布料做衣服都不够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年到头,哪来的双休日、节假日,过年能歇工三天,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在爸爸的记忆中,从上学前,一直到小学毕业,他大概挖了将近十年的苦菜。每次外出挖苦菜,用布袋子装半碗炒面,拿一个玻璃瓶装水。那个玻璃瓶可珍贵了,是医院里病人输葡萄糖的瓶子,能装500毫升水,在当时很稀有。一般的孩子很难得到,只能拿葫芦装水,拿玻璃瓶装水的孩子倍受同伴的羡慕。那些年,到黄河边挖苦菜的孩子很多,而田埂水渠边的苦菜又很少,转悠了半天,还挖不满半篮子,夕阳西下时,趁麦地里无人看管,就去挖麦地里的苦菜。麦苗不高,田里的杂草却很多,四处寻找,如果能碰到一滩苦菜,很快能把篮子挖满。苦菜是须根草,往往生长在一块,连成一片,本想着今天挖不完,可以留着明天再挖。但是当第二天下午放学,兴冲冲地挎着篮子,直奔昨天找见的那一滩苦菜,到地方一看,傻眼了,昨天没挖完的苦菜,连根都让人挖去了。那个失望的样子,沮丧的表情,泪汪汪的眼睛,好心酸啊。一篮子苦菜简直让全家充满绿色的希望,因为如果能挖满一篮子苦菜,全家人就可以几顿饭不用吃咸菜,毕竟嫩绿的苦菜胜似咸萝卜百倍。望着那滩没有苦菜的空地,满心欢喜顿时灰飞烟灭,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又四处寻找,熬到天黑,也只能挖小半篮子苦菜,拿到家里洗干净,用开水煮熟,才有半碟子,哪够全家人吃啊。

爸爸十岁时的那件事,依然让他记忆深刻。姓高的邻居家,有一个小女孩,聪明伶俐,学习成绩很优秀。小女孩特别懂事,春暖花开的季节,天天为家里挖苦菜,有时他们结伴而行,有时她单独外出。有一天,已经到黄昏时分,其他同伴纷纷回家,高家的小女孩为了把篮子里的苦菜挖满,顾不上疲倦,埋头四下里寻找,大概是太专心,没有发现从电杆上掉落的电线,不幸触电身亡。她家里的父母、哥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至今还时不时回荡在爸爸的耳边。如果不是因为穷,如果不是为了家人多吃几口蔬菜,她就不用熬到天黑,也就不可能触电。爸爸说如果她还活着,恐怕有四十五六岁了吧,正享受当今的幸福生活,依然那么美丽漂亮,楚楚动人。

“瞧!这一家子挖苦菜挖忙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满脸笑意地向我们打招呼。爸爸从记忆中回到眼前,向老人回话:“大叔,这里的苦菜怎么这么多?三四十年前,挖一竹篮苦菜需要大半天,现在,一小时能挖两竹篮。”老人笑眯眯地说:“几十年前,农村吃大锅饭,大家在生产队干活,出工不出力,口粮少,蔬菜更少。为填补口粮的短缺,家家户户年年春夏秋三个季节都挖苦菜,地里的苦菜一年比一年少,挖一篮子哪有现在这么容易!而改革开放的这二三十年,农民各家种各家的地,口粮自己家都吃不完,还能往出卖一部分。我们这个地方,每户都种日光温棚,想吃什么蔬菜就种什么蔬菜,家家喂猪养鸡,蔬菜猪肉鸡蛋都吃不完,谁还会挖苦菜呢?年轻人,你等着,我到温棚里给你们摘几根黄瓜吃。”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爸爸说,我还是“年轻人”啊,都快五十岁了,我的大女儿都二十二岁了,生活真的变好了,就连苦菜也都成了一种回忆。

顺着老人去的方向,举目远眺,哎呀,那一大片田里,大概有百十来个日光温棚,一个挨着一个,鳞次栉比,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返回的老人,手里提着几根黄瓜,似乎从金山银海的光芒中走出来。看着我们吃着黄瓜,老人情不自禁地说:“我们这地方,种日光温棚,都有十几年了,每年元旦节前,黄瓜长成了,各地商贩前来收购,当地也有人长途贩运。一斤黄瓜能卖几块钱,我们这里的黄瓜条直刺密,尽量不用农药,是绿色蔬菜,大城市里的人很喜欢,听说都卖到了西藏和广东哩!农民们挣了钱,家家都盖了新房子,买了小汽车。政府又补助每户修建沼气池,做饭、取暖都用沼气,过上了和你们城里人一样的舒坦日子。”老人用手一指,那一幢幢红瓦白墙的农家院落,掩映在绿树之中,好在春天树叶不茂密,不然,还真看不到这些“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美丽景象。老人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喝口水,爸爸说:“不用麻烦了,我们还要赶路回老家,老家的父母和您老的年纪差不多。”老人爽朗地说:“回吧,快回吧,说不定老人们正在家门口等着你们哪!”

告别了老人,提着刚挖的苦菜,边走边聊,在大学学药学的大姐开讲啦,她说:“苦菜中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维生素C以及钾盐、钙盐等,对预防和治疗贫血病,维持人体正常的生理活动,消暑保健有较好的作用。此外,苦菜还有较强的杀菌作用,对感冒发热及扁桃体炎均有一定的疗效……”

返回滨河公路,全家人满足地上了车。车子载着刚刚挖的新鲜苦菜,风驰电掣般地行进在金光大道上,一路畅通。我们心中装着改革开放后农村富裕的甜蜜,此时,美丽故乡,美丽中国,展现在车窗外……

本文作者:张耀晟 QQ:109261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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