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

东柏林的雨 如果不是身处马恩广场,大秦很难相信脚下的土地是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一部分。一路走来的萧索凄凉,只能让他想起那些二战后的东欧社会主义阵营小国的衰败。 这里是柏林没错——东柏林。 街边的建筑显得格外陈旧,墙体是单一的青灰。街边的树木看起来很阴郁,墨色的叶子无精打采。 曾有一道高高的围墙,穿过脚下这座城市的心脏,把这座城市撕成两半,划进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并不稀奇吧,城市什么的,原本就是人创造的,各种界限也不过是人们刻意留下的标记而已——把人们自己划进不同的世界的标记。维持还是抹杀这样的疆界,全凭人们自己。这样想着,大秦转身离开了马恩广场。 说到底,那道墙后来还是倒了。因为东面的人想去西面,西面的人想来东边,于是人们就把墙拆了。但倒了又怎样?人们可以把墙砖砸个稀烂,可以把它们送进博物馆来铭记自己曾经的愚蠢,城市也可以从两个变成一个……但是,柏林脸上的伤痕已经成为了永恒。 广场旁边有条交通干道,道路的这一边叫作东柏林,那一边就是西柏林——另一个世界。曾经的柏林墙应该穿过路的中心。现在,路中心的地面上用铜条和碎砖拼嵌出一条耀眼的地标,蜿蜒的标线勾勒出僵硬的走向——那是曾经那道高墙的所在。人们为了纪念,用这样一条标线把柏林墙存在过的痕迹留住了,同时却也筑起了一道新的屏障,看不到的墙,柏林的风在这里凝结,曾经的两个柏林,仍旧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东柏林的天渐渐阴沉了,仿佛要下雨的样子。西柏林会不会也要下雨了呢?两个世界里的雨,会不会不一样呢?细碎的雨真地落了下来,刀一样锐利。没有温度的水滴沿着他的眉骨滑落眼角,他毫不介意地沿着马路继续走,看街上的人们纷纷撑起伞,漫不经心的来来往往。他一直把手放在上衣口袋里,却仍旧觉得手心冰凉。 曾经,这双手火热,带着磅礴的生命力。曾经的这双手征服过几乎一切他想要的东西。可现在他死了,他看见他曾经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一个个跳出来要独立,没有一丝留恋的肢解分配他冰冷的庞大的躯体。罗马帝国也不过尔尔,他死后经常听见这样的话。而赛里斯,这个同时期的朋友,强劲的对手,来自东方的帝王,已经这么老了,还不肯寿终正寝,非要一个人强撑着和那些个年轻国家抗争。 大秦不愿意承认,是的,他很嫉妒,嫉妒到原本应该在天堂享受地中海阳光的自己,竟然撑着来到这里,来看看曾经的老朋友怎样“苟延残喘”,来看看他在这尽是些狡猾的年轻人的世界里,如何再昂起他那高贵的头颅。 雨渐渐停了下来,黄昏中的马恩广场显得更加肃穆凝重,灰暗的颜色深深地印在他深色的瞳孔中。他向着东柏林出了脚步。 再次抬脚之前,他忍不住回头望向马路的另一边,望向西柏林的所在,望向另一个世界的中心…… 黄昏中,一抹清冽的墨色从他的天空般湛蓝的眼底飞出,用那种翩翩的姿势穿过蒙蒙的雨雾,降落在西柏林街边的枫树下,凝结了周围的水汽,一片艳红。 就着那点艳红的颜色,他看见了多年的梦境恍若幻象般凝聚在那个世界的正中。 瞳孔瞬间放大的同时,他听见心底两个世 界撞击、碎裂的声音………… 西柏林的雨 直到站在这片土地上,都没有马上意识到这是哪里,直到抬起头看到帝国大厦就在眼前,赛里斯才反应过来:哦对了,这里是柏林啊。整洁的街道和不远处大片浓郁的绿地,加上四周颇具气势的建筑——这里是西柏林。 西柏林、东柏林,分的那么清楚啊。赛里斯笑着摇摇头, 大概是因为太疲惫,今早竟然还做了个梦。或者说,一段年轻时的往事。 这么多年过去,他总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把太过遥远的过去彻底忘掉,毕竟如今要记住的事情太多,而那些陈年旧事又那么无关紧要。可古老的记忆总能顽强地抵过千年光阴的销蚀,如海潮般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只不过,那些记忆,越来越像个虚构的故事,而自己,也渐渐变成了沉默的观众,看着银幕中年少轻狂的自己说着如今再也说不出口的台词。 ——喂,喜欢唱歌的大个子,再弹着你的诗琴唱一首呗。 ——什么?有条件?!朕是世界的主人,听你唱歌是你的荣幸你知道吗?! ——你才是霸主?!哈哈,看在你还是毛头小子,我就不嘲笑你的狂傲啦,哈哈哈…… ——好啊,打赌吧,如果你能打到我家门口,我所有的好丝绸任你挑!不过肯定是我的军队先荡尽万里黄沙让你的虾兵蟹将们长长见识啦... 那样的记忆,像封印了的相片,落满灰尘葬送在心底。 赛里斯甩甩头,在徒劳的事情上面花费时间,根本不符合的自己现在这个奸诈商人的作风。既然来了这里,也去看看著名的马恩广场和柏林墙遗址标志好了,反正也不远。这样想着,最后看了一眼高耸的灰白色堂皇建筑,转身离开帝国大厦的所在。才发现天的颜色不像刚才那样晴朗了,似乎……要下雨了吧? 快到柏林墙遗址地标所在的那条干道的时候,细细密密的雨滴终于落了下来,点点滴滴迎面袭来。原来雨也可以这么轻柔,在细雨里散步很惬意,惬意到让人忘记所有伤痛。细密的雨笼罩在身边,这样的季节里却不觉得阴冷,反而有种奇特的温度,淡淡地、恰到好处的暖着人心。 活得真是太久了,久到现在活成了另外一个人。曾经就算没有刻意要去征服去争霸,也是各方朝贡,万众敬仰。然而也许真是老了,活懈怠了,竟然让那些自己一直轻视的无耻之徒恶意侵犯,割下一块块肉,剃下一根根筋骨苟且偷生。也曾颓唐放纵,想不如轻松点跟着大秦去了,但这绝无可能,身后是必须用生命守护的子民,哪怕要变成另外一陌生的国家,也必须活下去。 从前的赛里斯, 骄傲,固执,一味追求道义以至于幼稚,过分重视人情以至于愚蠢,而现在的中国在这肮脏的游戏中如鱼得水,那些强盗的手段,自己简直要青出于蓝啦! 有时候,正义与邪恶,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而赛里斯,作为国家,从来都不是完美的神像。 当光明只能将其暴露于危险,不如隐于黑暗。在黑夜中逃离围捕,在黑夜的掩护下猎食。已经记不起阳光的温暖和希望的味道。因为光明已经无法信赖。因为看似温存的东西,都无法依赖。 又是心痛,赛里斯难受地皱了皱眉。站在路边的枫树下,漫无目的地把目光投向道路的另外一边,投向另一个世界的所在。 黄昏中,一片灿金跃出他墨色的瞳孔,以海鸟那种自由的身姿冲破蒙蒙的雨雾,停靠在东柏林街道边低矮的冬青丛旁边,聚拢了头顶的阴云,全然灰暗。 和着那片灰暗的颜色,他看见了多年的梦境恍若幻象般凝聚在那个世界的正中。 瞳孔瞬间放大的同时,他听见心底两个世界撞击、碎裂的声音………… 相遇 赛里斯看着面前这张笑脸,心中一怔,表情却没有变化:“这么久不见,我还以为你终于肯乖乖去天堂了。” “天堂,太过安稳了。没有东西可以去征服啊。顺便过来看看你这个老家伙过得怎么样了。哦,我差点忘了,你也曾经是个英雄呢。说起来人类的历史上有好多英雄啊,多少用生命解释传奇的人,呵,那些功业可真是很了不得!我也为他们骄傲!可你说,这些英雄,哪个不是像烟花一样,一生不过一次炫目的燃烧。 英雄可以创造时代,但英雄只能属于一个时代,如今时代换了,英雄就只剩下回忆了。 英雄的回忆可是一场绝世盛大的宴席。金色的大厅,不灭的灯火,永久的喧哗。那些宿敌,那些挚友,回溯时间的洪流,在席间开怀畅饮,笑谈当年的金戈铁马,那年的豪情壮志。而当英雄从回忆中转醒,宴席顷刻消散,唯剩一个人坐在夜空下,月光如注,树影旖旎。宿敌已死,挚友九泉,只剩下垂垂老矣的自己,面前是新到令人颤抖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主角将不再是自己。 恍惚间伸出的右手,举着当年的美酒,却再也听不到那醉人的碰杯声,只有夜风带着那首悠远的,悲凉的歌谣,从天地间袭来。那首名为英雄迟暮的悲歌。” 赛里斯注视着男人的眼睛,片刻后拨开后者的手,“大秦,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赛里斯了,你在我这里找不回过去的。”中国淡淡说,“现在我不过是一个敬业的公职人员,一个精打细算的商人,偶尔充当一下家庭主夫的角色。你根本不认识这个我啊,让一个不认识的人记住你有什么意思呢……” “这些只是你给自己带上的面具。”男人指指他的脸,“有些面具,是带给别人看的,而有些,是带给自己看的。你用逐利者的面具伪装自己,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过去的束缚,像商人一样只以金钱为目的参与交易。可你骗得过一些人,却骗不了所有人,也骗不了你自己。“男人又指着他的心脏,“现在你可以为了卑劣的交易同自己的敌人举起香槟,但你无法使自己的内心不痛苦。你以为自己可以掩埋不堪的回忆,但旧日悲伤的火焰却灼烧着胸膛。” 赛里斯握紧拳头,“这不由我选择啊。” “男孩小的时候想做一名船长,可是他只有一艘小艇,在大海上追风逐浪,看着缓缓驶过的巨轮发呆。男孩长大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四平八稳轮船,却开始羡慕偶尔从船舷掠过的快艇的自由烂漫……庞大的历史,有时能带来荣耀,有时却太过沉重。”男人温柔地看着他,“你太累了。想放弃吗?路是没有尽头的,总有一天你要停下来——当旅行太过痛苦的时候。” 而中国只是摇摇头,靠着椅子凝视天空缓慢流动的云层,带着困意的表情愈发柔和。 过了一会儿,中国对着窗外,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所以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有时候,当你站在战火肆虐后焦黑的废墟上,你忍不住会怀疑:在这样的黑暗后,还怎么可能会有光明?人类将自己的丑恶本性暴露无遗以后,还如何再去相信善良与正义?当你明白再伟大的时代也终将以堕落和腐朽作为结局,还如何拿出勇气与希望义无反顾面对新的时代? 可是,你每一次都看到,再黑暗的长夜也终将迎来黎明,而善良和正义也将继续被赞颂。战火肆虐后的废墟上,将建起新的城市,比原来更加繁荣,更加美丽……而人类,也将继续由新的生命去谱写他们的文明。” 说到这里时,中国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所以,即使身处黑暗,你会忍不住去相信,相信一定有未来可以期待,相信一定有一些永恒的东西,值得你继续走下去。” 说完这些,他闭上眼睛。此刻他的神情,安详得不可思议。看着这样的脸,男人不禁笑着叹了口气。“看来我专程跑来也没用,我本来还想说服你和我一起享受退休的夕阳红时光呢。” “和你一起坐在地中海沙滩上弹吉他吗?很遗憾,我只会拉二胡,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倒像是卖唱的。”男人无奈地笑笑。”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你肯定已经走了吧。“”是啊。“沉默了一会儿,赛里斯轻声说:“喂,大秦,再给我唱首歌呗?”“好啊。”午后明媚的阳光充满只有两人的长椅上,男人又哼起了低沉的歌:“……风吹过他飞散的头发,浪花在他身上闪烁。人们看见他的强大与俊美啊,如飞马奔驰在海上。……从此西方再无他的消息海岸上的精灵再也听不到他的歌声。” 诀别 赛里斯头一沉,猛的醒来。“已经到北京了?……啊,脖子好疼……”他起身,才发现胸前的口袋里不知何时别着一小株淡紫色的花。 “这是……星辰花。” 无声一笑。 赛里斯将花朵从口袋里拿出来,拈在手里把玩。 星辰花的物语—勿忘我。 可是大秦,你已经不属于我现在身处的世界了,我也许有一天会前往你那个世界,这种事谁说的清呢?但是,只要还有一丝丝希望,一点点转机,我就会继续在这个世界里守护我身后的江山子民,于你,我将永远怀念你,却不希望到那个世界去陪你。而我,你眼里的赛里斯,将会在这个世界里,又或者是今后出现的一个又一个的新世界里活下来,因为只有活下来,我才有机会证明:迟早有一天我会永久属于这里,在这里得到那些我应该得到的一切......注:文中的赛里斯是古罗马对中国的称呼,原意是丝国。而大秦是古中国对罗马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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