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浪远远地扑过来，在乱石滩上碎成苍白的沫。 天很蓝，风很软。被云遮住半边的日头像渴睡人的眼。 老人坐在礁石边，像极了想象中的《老人与海》的场景。我已盯着他看了许久。 每次来海边，都会见到老人。似乎他很久很久以前就住在这儿。 他总是不停地弯腰直腰，从冰冷的海水中捞出一件又一件的垃圾。有时是一个易拉罐，有时是一个塑料袋。瘦削的身影随着不断拍来的海浪起起伏伏，以至于我总是担心下一个浪头就会将他卷走。 更多时候，他坐在沙滩上，盯着远方。 像是在看海，又不像在看海......

“他，风雨中来去十载，无阻亦无畏，无怨更无悔。拾起的不仅是垃圾，更是作为公民的公德心......” 我惊诧于他苍老的身影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感动A市十大人物直播？ 我明白了，他一直在那里，原来是出于自愿。 他低头绞着手指，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皱纹，白发，和其他老人并无两样。 但仔细看看，却又有什么不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神里慌张地奔逃，快得让人抓不住。 电视台播放着早已精心拍摄好了的video......

残阳似血，铺满如幻天幕。 在镜头下刻意重复以往动作的他，更像个牵线木偶。 此时现场掌声却如同画面中涨潮的海水，一波压过一波。 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正装，忸怩地从座位上站起，一步一步踏上颁奖台。 深吸一口气，僵硬地鞠了一躬，捧过颁奖嘉宾递来的奖杯，又慌忙接来礼仪小姐手中的获奖感言。 干涩的嘴唇微微颤动，带着浓浓乡音，吐出几个滞笨音节：“感谢市领导和本节目对我的认可......” 我皱了皱眉。多么官方的言语！ “......本市成功建设卫生文明城市，我只是尽了一份微薄之力......” 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和因为紧张而有些许颤抖的苍老声线，让这份无比规矩死板的发言有几分蹩脚可笑。 不知怎么，全场一片寂静。 他眯缝着眼，仔细辨认着稿子上的字，好像从未见过一般。 “......我市领导积极参与环保事业，亲自与我共同体验环保工作......”他一字一顿，读得磕磕绊绊。 台下领导油光满面的脸已沁出丝丝汗水，蓦地，麦克风里没有了声音。随后“嗤啦”一声，将稿子撕成两半。纸纤维撕裂的阵痛透过麦克风，让会场瞬间安静。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主持人得体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正当众人惊讶之时，他老人沙哑的声音响起：“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嘴唇一翕一张，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以前，我有个孙子，叫小海，现在如果还活着，应该上大学了吧。”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但随即又消失了。 他的眼神没有焦距，像在远眺，又不像在远眺。 “小海啊，特别喜欢海，他说以后想当个船长呐......” “可...可那天，涨潮了，他正要游回来，却被水里的垃圾缠住了脚，就......再也没能回来......” 他的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淌下，滴在碎为两半的稿子上。沉重的“吧嗒”声，穿过麦克风，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以我去捡垃圾，我不希望......”他胡乱抹了把脸，到最后终于泣不成声。声音似乎飘渺在空中，却有如一重锤敲在众人心间。现场掌声似雷鸣，经久不息。海边。那个老人一如既往地重复着之前的工作，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直播那天的事引起了广泛讨论，几天后却也销声匿迹。他直起身，捶了捶后腰。他向远方看去，像是在看海，又不像在看海。又涨潮了。海水浸湿了沙滩，有什么好像也浸湿了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