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居吟•日出

清晨,与爱犬一同穿过屋后那片静谧的竹林,一路欢跑,湿露沾在腿上,直来到河堤旁的小岗上,为的是目睹气势恢宏的日出。

说是日出,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太阳一步。我去看时,它已含笑于巅,半露于云雾之间。这时候远山一排排,全都被云雾所裹挟,只留一山巅抑或是山边一角。这让我想起了余秋雨先生所著:“历史很容易被遗忘,却又很难被彻底遗忘……外来的酒徒在沙丘上狂欢喧嚣的时候,他们脚下,沙丘寂寞一叹,冷然露出某个历史大器的残角,似乎在提醒他们,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这位伟大的学者在总结他到过之处西域喀什的所感所想。而于我而言,便想起在遥远的五代十国,吴越国的开国君主——吴越王钱镠。在那样朝代更替,烽烟似火的年代,钱镠也定少不了早起观日,对江苦想计谋,踌躇满志却又举棋不定,然后,像是顿悟了似的猛锤石桥。众人不解语,他便率军舞戈挥戟打下了浙北浙中浙东各处小块地界。原来苦觉难懂的书,答案竟都藏在近在眼前的山水情物中。

才一小会儿,太阳已较先前高了不少,借了云霓的索道天梯,滑上了那方深远不知所之的天空。我无法长久盯着太阳看,因为那光十分强烈,刺得人眼无法睁开。一看一眨换换青山,远天,眼睛便因强光产生了幻影,生生在分明蓝的天幕上投下串串光斑。此时,忽觉心头一震,自盘古开天辟地,夸父逐日,后羿射日以来,眼前的太阳便被赋予某种意义上崇高的使命,普照万物,滋长万物。于是天地间具有最高智慧的人也崇敬它,膜拜它,将他视为神灵,这神灵,难道是可以亵渎的吗?渐渐便知晓了这神灵的太阳,它之所以生得刺眼,为的是叫万物放下身段,带着崇敬的目光,虔诚地跪求祈福。然,那无法靠近的太阳,我朝着光线来处伸手触摸,分明是暖的。尽管这暖比起烈日下的炙烤差了许多,但我仍暗暗感动:隔了一亿五千万千米的距离,这颗遥远的恒星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了地球,照耀了宇宙中多少渺如微尘的我;暗暗惊叹:太阳与宇宙时隔多少世纪,地跨多少光年而依旧许下海誓山盟,逾越茫茫银河相望。宇宙间的情怀笼络时空,恢弘的无可比拟。

心下想着,爱犬扑咬青蛙的憨态顿时把我从玄想中拉回现实。远处,几所名居,零星点缀在河岸的另一边,云气笼罩着,四下一片灰蒙蒙,犹如未开刃的钝刀尚未展露锋芒,俨然一派天上人间的幻景,美得好不真实。人生便有了大文豪陶潜般的旷达自在:背靠青山,身系竹乡,再搭一农舍,四周扎上一围竹篱,种下满园的菊,放几只野山鸡,扛上锄头,戴上笠帽,沿溪行至一山前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头顶烈日,脚踩沃土,一锄下去,惊起了一林山雀……

抬起头来,霎时云淡风轻。天空,蓝的那般动人,与之相伴的是寥寥几笔的云,那么淡那么淡,几乎不留痕迹。笔者写下再美的诗篇也无法描绘这般恬静淡美。心中飘过一个念头:行者无疆。游子漂泊在外,或许支撑他们的一个信念便是抬头能见的天空。与其说是天空,倒不如说是回忆。你知道为什么回忆于千万人看来是美好的吗?那是因为回忆里的一切早已如过眼云烟,永远封尘记忆,失去了的才是最美的,那年那月,我们其实并不懂得珍惜。而游子的回忆存在于久经风雨的背囊,存在于寄托思情的明月,存在于抒情言志的壮丽山河,当然这些都被天空所掌管。天空是包罗万象的,是体恤万物的,是饱揽万情的。天空,也必定因每个游子而不同吧。每片天空,都蕴含过青春的萌动,或许是青涩无果,或许是繁花似锦,或许也曾风雨飘摇,地裂山崩过,或许正历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也都正饱尝着“岁月催人老”带来的万般无奈与感喟唏嘘……但无论如何,“水中月,镜中花”依旧远远地闪现在梦里,依稀浮现于心头。

不时有白鹭横贯江面,自然应景地吟出了这句“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此时,何不给我一苇小舟,“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体现江寒不系舟的情味,便无需来世,此生足矣。河的上游是平静的水面,澄静的江水碧绿婉约,倒映着近旁的狗尾草、芦苇花,再稍远一些的低矮灌木以及竹林,便再映出险峰深谷,也不知是江水染绿了青山,还是青山染绿了江水,只是觉得眼前绿意恣意流动,若再配上火红的山花,则是“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的另一番境地了。

好容易从青山夹持,碧水环绕中抽身出来,来至江堤。堤并不高,只三四米便足以隔上游“小小竹排江中游”与另一重境地。高高的江水在这儿仿佛脱了缰似的野马,江水笑着,闹着,叫着,疯狂地冲下坝子,在堤下溅起阵阵水花。巨大的势能使得水花刚一触底便绽放出彩,千万水花同绽同笑,笑声震天撼地,响彻云霄,直入心扉,在我的心坎上扑来千层浪。浪花打着卷儿,有的顺流而下,远远的流向远处;有的仍继续缠着堤下的礁石,千万次摔打也不忍离开,走吧,这本该是你的驿站,稍一稍歇息就走吧,像飞鸟一样,不要因留恋而长留故地啊!江水流至江心,耳边呼呼风声起,阳光洒遍金辉,不知觉间,河面上便是波光粼粼。这水是灵动的,似乎想把金碎片拼成美丽的图景。水声带着天籁般的声响,夹杂着淡淡的鱼腥味儿,清唤着体内的每一粒细胞……

我往后退了退,借了眼前的青枫观日,阳光慷慨地洒下金光,被枫叶剪成小块,细碎细碎地铺在地上。万千光线汇于一处,一经枫叶一剪,叶片上便齐齐贴满了亮亮的金片。而树下,亦是斑斑驳驳一片,光与影相贯融通。

已是光亮一片,如醉翁般摇头晃脑,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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