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菜

令人放松的时光总是短暂,闲适地过完周末的四分之三才想起来有作业这等头等大事,于是挑灯夜战,奋笔疾书。入夜肚饿,无奈家中无人,只好潜入厨房,拿出速冻饺子,往热水锅中一倒便跑去看连续剧。待焦味甚浓时才后知后觉,为时已晚。面对一锅狼藉,不知该如何下手。

忽闻一股异香,似来自热气腾腾的饭菜和煲好的汤。不觉忆起某人,朦胧热气的厨房中忙碌的身影,刀刃伴着姜葱蒜,汤勺撞击锅碗瓢,一通乒哩乓啷,一阵热泪盈眶。 这人头发已花白,不肯剪发,却将其盘于脑后,一丝不苟。这人身材圆润,却双脚灵活,绝不给人本着质感。这人皱纹满颊,却总是笑笑呵呵,致其深之又深。这人厨艺极佳。这人,她是我的奶奶。

年少时与奶奶一起居住的日子里,清晨还未睁开眼便被食物的清香叫醒了味蕾,紧接着就会听到蒸锅上的水蒸气的鸣响,像是来自热带的温暖号角,沉甸甸的满足感。于是,在脑子还未完全清醒的当口,调动起来的味觉嗅觉和听觉便足以将我吸引,踏过木楼梯奔到楼下来个大快朵颐。

奶奶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个,每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便拎着红色的大布袋踏着响亮的鸡鸣声出门去市场买菜,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归来用最新鲜的食材准备我们最喜欢的饭菜。不论我何时起床,不大的木方桌上总是整整齐齐摆放着我想吃的家常素菜,我弟弟喜欢吃的甜食,我爷爷偏爱的泡菜腐乳和我爸爸的捣椒开胃菜。中学的时候回到家往往已过八点,冬日寒夜里,饥肠辘辘的我回到家中总会听到从奶奶亮着灯的房间里传来起身趿拉着拖鞋的声音,那声音又挪到饭厅,停顿,又移到厨房。厨房的灯光昏暗,凉意深浓,我总能看见披着外衣倚在灶台旁为我热菜的身影,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灯光下,她头发蓬乱。

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偶尔向奶奶讨教关于如何做菜的秘诀,她便会乐呵呵不厌其烦的向我演示其做法,但我凭着只能烧的得一手好开水的自知之明便悻悻作罢。但据我妈说,奶奶的厨艺并不一直那么好,而从厨房杀手到厨房达人的转变,全是因为一个男人――我的爷爷。

我爷爷青年时参过军,膝盖和腹部中过弹,也获得过国家二级伤残兵的称号。在那个书信长车马慢的年代里,奶奶也只是个穿着布衫花裙子的小姑娘,也便对这位爱国青年动了心,但彼此一直未有机会见面,直到爷爷负伤在家休养,奶奶这号人物才算是出现在了爷爷的视线里,从我母亲十分八卦的口中得知,从那时起,奶奶便开始了她的厨娘生涯,她会每天煲几个小时的鸡汤去稀释爷爷口中中药的苦涩。除此之外,为了爱情,奶奶也索性放弃了大家闺秀的风范,跑到镇上专门承包红白喜事宴席的家中请教菜谱,然后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待在厨房捣腾,直到味道堪称完美的地步才小心翼翼地送去。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两年,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因为在部队里生活,常跋涉于风沙漫天的荒凉之地,爷爷一直有轻微的哮喘。听说金银花有止咳化痰,促进肠道顺畅的功能,奶奶便将后院的杂草除掉,种上了一小片金银花,夏日里植株就成了一片浓荫,淡雅的黄色小花点缀其间,时常招来蝴蝶。

然后从厨娘到厨房达人的转变还得归功于老爸。话说老爸年轻时是个叛逆的角色,时常逃课,或者干脆翘掉一整天的课去后山捕鸟捉蝴蝶,这可让年轻的奶奶操碎了心,教育、体罚都不管用,那人依旧顽固不改。于是奶奶干脆将老爸关了起来,令其面壁思过,同时断绝粮食供应,固执的老爸愣是一声不吭的度过了一整天,奶奶却坐如针毡,又痛又恨,夜晚的时候趁老爸熟睡时偷偷潜入房间在其嘴里塞了一片腊肉。第二天,饥饿难耐的老爸终于妥协。而奶奶反而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不断找方法让别人开心――他的方法便是变着花样儿做菜。自此,这位厨娘晋升成功。

上个暑假曾回去过,因回的匆忙还没来得及通知奶奶,到达的时候已过晚饭时间。虽然我们声称不饿,奶奶依旧坚持让我们坐下,自己跑去张罗饭菜。明晃晃的灯光下,有一阵锅碗瓢盆,乒哩乓啷,熟稔如昔,只是灯下的人头发早已花白。 我的这位奶奶啊,生来文静,不善表达,却如此善于做菜,她的关怀藏在冒着热气的汤,守望者路灯下归途中的人。他的守望,寄托于屋后的植物,在微风中恣意生长,也锁在了精心腌制的食物里,放在了爱的人身前,不饥。她守望着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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