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回来望海村是十年前,村子萧条又破败,背山靠海可毫无生气,仅有几户灰头土脸的人家艰难过活着。如今,却大不相同了。
那次地震后,村子塌进地面,片瓦不剩。倒灌的海水没过了最高的屋檐便再也没退去,村民只好迁到后面的山上。这场灾祸引起上级重视,随即调来位李书记安抚人心,督促重建。难说是福是祸,李书记凭他的几分本事竟在几年内把原本落后的小村子建设的能和某些大市镇的村庄比肩了。满山的茶树成了村民的摇钱树,家家户户都住上了两层小洋房。李书记更是风光的很,不仅顺利评上“优秀干部”。还经常上电视报纸,被标榜为基层领导的典范。书记眼界宽,心气高,却很踏实,肯埋头苦干。几乎每次在采访中被问及为何心甘情愿屈身于这小村子工作,书记都会说这样一句话:“时代日新月异,城市飞速发展,可总得有人守着城外的万千村子,总得想着拉他们一把。人不该忘本,也得向前看,什么时候城乡齐头并进了,我的工作才算完成。”
十年后的我依然作为记者来到这里,却不再是报道穷困,而是报道望海村如何富有,当然,更要见识下这位备受关注的书记。
接受完招待,我便无所事事地去散步了。因为书记似是有要紧事去做,匆匆出了门。虽没和书记撘几句话,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果然名不虚传。他干练的语气,焕发的精神深深印入我的脑海,看着书记挺拔的背影,我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已经年近花甲。
正踱到一处坝旁,一个穿着旧布衬衣,登着胶皮靴的老头儿吸引了我的注意。他驼着背,一动不动地坐在马扎上望着大海。平静的海面没有一丝波澜,潮水涨落间隐约漏出一角屋檐。我恍然大悟,这儿就是旧村被淹没的地方吧。金色的阳光洒在老人背上,或许是衬衫过于陈旧,阳光竟惨淡了不少。我不敢去惊扰老人,他身姿静穆或许已经睡着,但仅从背影我就感受到一种深沉直达心底,那是苦痛磨灭后积淀的沉郁,是无奈叹息杂和的苦涩滋味,是对过去的无声祭奠,是无形的坚守。此时我才断定他一定醒着,我甚至能透过背影窥到他犹豫的双眼正直直盯着海面。他来这儿绝不是为了消遣。我被这由悲恸实质化的大手束缚在原地,老人依然如老僧入定般坐着。行人匆匆,奇怪的是都不约而同地在老人背影前放慢脚步,还要看老人几眼。那些眼神中的感情五味杂陈,有悲悯,有同情,有尊敬,有钦佩……我越发迷惑,想去了解这个守望大海的老人却又不知所措。我不知从何下手,对背影的隐约熟悉感让我感觉真相仿佛离自己很近,但不忍去触及。助手的一个电话把我从出神中拉回现实,僵硬地跺了跺脚便飞奔回去。
李书记还没回来,我和助手端坐在客厅中等待。一阵铿锵的走路声在门外响起,随即书记推门而入,一身西装革履分外精神,我们起身迎接,他随和地招呼我们坐下。
“有什么问题请你们问吧。”书记说。我正要照稿提问,突然想起刚才那个身影,好奇无法抑制,丢下稿子便问:“书记,今天我看到一个奇怪的老人坐在海边,我想他应该是村民,您也一定熟悉,能给我说说这老人吗?”书记悄然一震,犹豫片刻,正了正身子,说:“那老人确是本村村民,年轻时因工作远走他乡,十年前才回来。回来了,家也没了。一双父母身体不好,没从地震里逃出来,海水一来,都留在了破瓦围成的家里。”书记竟湿了眼眶,语气也有些颤抖,那股精气神顿时隐去,更像一个老者。“那人自责回来得迟,对不起父母,不仅没能尽孝,就连父母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从那以后,每天都会坐在海边守望那片大海。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多陪陪父母,虽然他明白做什么都迟了,但只有这样心里才能得到宽慰,只有这时他才觉得离父母最近。不论多忙,他都准时坐在海边,守着父母,望着大海,日复一日。”书记讲的声泪俱下,如同在诉说自己的一段往事。我也备受感动,终于明白那老人带给我的深沉的来源——孝子对已逝父母的深切守望。
翌日,对李书记的采访全部结束后我们便准备启程返回,送别时他重又如往日般精神焕发。没走多远,车子在村口的拐角处竟熄了火,司机下车查看原因。我透过窗子看向书记的家,在我惊愕的目光中,只见李书记脱下西装革履,套上了一件旧衬衣,登上了一双胶皮靴……脑中这才闪过曾经看过的一则李书记言论:“可能我是个合格的领导,但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我总告诫自己,守好父母,守好父母的每句教诲,才能更好地展望,才能更努力地做个好官……”
作者:葛文政
济宁市兖州区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