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呼啸着向前,一如历史的车轮碾过一段段不平坦的路,老人靠在窗边,久久凝视着远方.
远方——西北,新疆。
北方天空的大雁一声哀鸣,唤醒尘封多年的记忆,时光倒流,回首。
那年,边疆动荡,战乱频繁,十九岁的少年风华正茂,背着行囊,远离家乡。满怀一腔热血,带着报国之志,来到新疆。新疆,新疆。没有想象中茂盛的葡萄园,没有热情美丽的新疆人民,只有那荒芜的戈壁滩,寸草不生,一望无边。远处,孤独的老树还在苟延残喘,树下,一个人影在缓缓移动,是连长。
突然,老人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一手扶着腰,艰难地探下身子去拿药。车窗外,皑皑雪山轮廓渐渐清晰,勾勒出记忆深处的陈旧画面……
西北,天山下,戈壁滩上巨大的温差露出了獠牙。夏天,土地烤的滚烫,空气中好像燃着熊熊火焰,冬天,寒风呼啸,关节咔咔作响。夹生的米饭锅巴,难嚼的牛羊肉,紧缺的蔬菜,少年的胃留下了深深的伤,训练,站岗,演习,日日夜夜,他渐渐强壮,风寒,疟疾,都挡下了,可家乡故土的思念似那天山雪花,一片一片,纷纷落下。
“呜——”尖利的笛声响起,列车缓缓停下,我轻轻拉起老人的手,“爷,到了。”
我们穿过闹市,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远处,树下,一个人影正在焦急的张望,爷爷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挥着手高声喊:“嗨!史连长”……
记忆中的少年仍在成长,渐渐的,她褪去了稚气,成就了真正的刚强。因苏联的“修正主义”,边疆战火不断,敌军、土匪狰狞着扑来,硝烟,子弹铺天盖地,嘶吼,号角,震耳欲聋。炮弹尖啸着擦着地面飞过,凝神射击的少年却浑然不知,“小心!”一个健壮的身影飞身扑来,在少年眼中急速放大,“轰”炮弹炸裂,那人倒在了血泊中。“史连长!史连长!”……寒风呼啸,血泪交融,远处的天山上,雪无比纯净。
少年从军十余载,解甲回故乡,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报国之志已尽,只是偶尔会望着西北方,怀念过去,思念战友,思念慈祥的连长。五十年后,战友重聚,千言万语也说不尽情谊。连长的左袖空空荡荡,随风飘扬,爷爷紧紧握住连长右手,竟不禁颤抖。
凝视着眼前的两位老人,我看到天山的雪花不知何时飘落到了他们头上,夹杂在发中,花白的刺眼。曾经相同的青发,曾经相同的抱负,曾经相同的奋争,如今相同的纵横的皱纹,相同的佝偻的身躯,以及那未曾改变的坚定透亮的眼睛。
天山脚下的烈士陵园,肃穆又宁静,爷爷的手滑过一块又一块冰冷的石碑,抚着上面一个又一个血性的名字,眼中没有沉重与哀伤,只有敬仰与思念。“老张啊,你孙子今年参加工作了,小孙女也上大学了,嫂子身体还硬朗着,就是爱念叨你,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小眼镜啊,你给我讲的那《红岩》我看完了,你说得对,江姐是好样的,咱们当兵的都是好样的啊。”“还有王胖子,你个鬼东西还老抢我肉吃,今天连长在这,得让他好好教育教育你,在那边可别让人给打了啊。”“小李啊……”爷爷轻抚着,呢喃着,对着一个一个逝去的灵魂,或问候,或叮咛。天山的风微冷,沙哑了爷爷的声音,湿润了连长的眼睛。
返程的列车上,爷爷依旧靠在窗边,望着西北方。可大雁已去,天空一片寂寞空旷。爷爷目光空灵,嘴里喃喃着:“国啊,家啊……”突然,他背过身去掩面,他的双肩在颤抖,他的眼里,分明有泪。
我知道,硝烟战火掩盖不了痛苦的心,刀光剑影埋灭不了生命的魂,他们一生坚守在这方土地,用峥嵘岁月来守护这片疆土,用滚烫鲜血浇铸这片繁荣。列车向前,时代进步,国家昌盛,天上的雪花依然纯净,映照着他们不灭的精魂,遥记着他们永恒的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