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真的年轻过吗？”

女孩赌气的声音随着重重的摔门声关在了墙的那一面，只留下母亲一个人和无奈的叹息在墙的这一面。

沉默无声。有形的墙隔阂了两个亲密无间的人，无形的心墙隔阂了两颗本应亲密无间的心。

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同样的问题发生争吵了。

母亲认为，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是“不傅脂粉，而颜色若朝霞映雪”，青春的花朵不需大红大紫的染色，在朝阳下春风中自然会摇曳出不凡风采。她不明白，年华正好的少女们为何要用厚重的粉底盖住自己艳若桃李的脸颊，用成熟的卷发代替自己自然飘逸的秀发，要顺应那些庸俗的目光去埋没自己本身的青春光彩。

女孩则认为母亲抱残守旧、迂腐古板，根本不明白青春时尚的含义。她甚至怀疑自己的母亲即使是在年轻的时候都从未画过眼线、勾过黛眉、点过绛唇，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素面朝天，没有过风姿绰约的时刻。

母亲真的有过青春吗？她想。

这一次，又是因为妆扮的问题争吵起来。女孩一气之下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不顾门外的母亲眸中黯淡的光芒和深深的落寞。母亲那一声叹息，像搔过她青春萌动的心尖的羽毛，只留下若有若无的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什么不对吗？我都十几岁了，难道要我在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还像一张白纸一样无趣吗？哼，真不知道妈妈年轻的时候是怎么过的……”女孩一个人一边不满地嘀嘀咕咕，一边对着书房的镜子端详起自己来。含笑的杏眼剪秋水，螓首蛾眉，樱桃小嘴，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她知道她是美的。人人都说她像极了母亲年轻的时候。但是，她却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见过母亲年轻的时候的相片。

听着门外的安静，她心中的怨气一分一秒地淡去，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要她先软下来示个好简直比登天还难。百无聊赖，她只好翻起书房中那些不知道被遗忘了多久的报刊书籍。

她突然注意到书柜的最下方有一个巨大的牛皮纸箱，好像她从未打开过。几年前的杂志报纸，微微泛黄的画报，页码都对不上了的散架的旧书……果然是些呆板无聊的东西。女孩无趣地拍掉手上的灰尘，正欲把东西放回去时，突然箱底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是一个木质的相框，看得出来是很久远的东西，沉淀下了时间的痕迹，但被细心地保存了下来。厚重的手感无声地诉说着光阴的跫音，指尖拂过雕刻精致的边框仿佛还能嗅到淡淡的木香。

此时此刻，女孩的目光却是被牢牢地钉在了那张相片上。尽管因为时间的倾轧，相片已明显有了褪色的痕迹，但那古旧得泛黄和略微老化的玻璃却丝毫无法抵挡相片中那人的风采。

相片中的那人，身着一袭裁剪合体的墨绿色长旗袍，乳白丝线包边的小高立领，精致立体的花形盘扣，疏影横斜的底花暗纹，宛如婉约的曲调、缥缈的笛声，氤氲出“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风韵。而那人，看得出是十几岁的年纪，虽稚气未脱，而眉若远山黛，发似绿云扰，面色皎洁，如一弯当空皓月倾泻一地清辉；微微一笑，仿如一江春水映梨花。没有过多的粉妆，没有累赘的点缀，却能感受到那盈盈的眼波挣开时间的桎梏流入心间。流入了这个女孩的心间。

没有丝毫的迟疑，女孩一眼就认出了相片中的人是母亲。因为就算岁月荏苒，母亲从十几岁到了四五十岁，她眼神中的光芒未曾变过。那是一种谦卑而不自卑、自信而不自大的温柔自然大方的光芒。

原来这就是母亲青春时候的模样。女孩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一转头，她又看见了镜中的自己，果然是像极了母亲年轻的时候，但她自己的眼中，没有母亲那样的光芒。母亲，才是真正美的。

女孩翻过相片，背面是母亲的笔迹：

每一个最真的自己就是最好的年纪。

不负初心。

作者系浙江省富阳中学学生 俞欣恬

文章来源：《语文报•高二版》201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