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根与“摩登”国粹

本子上边儿散落着许些落魄的灰尘,却又好似摇曳着虔诚与神圣的情愫。扉页已然泛黄,却又能透过历史岁月的云烟看见几行雄浑苍劲的大字:

清朝乾隆五十年,四大徽班进京,与京城剧种的昆曲、汉剧、戈阳、乱弹等剧种经过五六十年的融合,演变成为京剧。京剧之名始见于清光绪二年间的《申报》,其乃中国国粹,至今已有百年历史。

落款之处,不见人名,却见得几个更为刚劲有力的大字——把它传下去!

老根唱戏,不是爱好,而是为了传承华夏民族的瑰宝——京剧。若您生拉硬拽也要寻个缘由来,那么只是因为老根家祖祖辈辈都是唱戏的。老祖宗定的规矩,没得选,那是顺理成章的事。

老根的爹可谓京剧界的“扛把子”,老人家一开嗓,八邻八坊纷纷赶来捧场,偌大的梨园便座无虚席。

一炉焚香,焚出满园宁静。他爷俩儿在戏台子上,在那一半明净一半靛蓝的脸谱之下,他们的灵魂与那熏香铸融在了一起。挥臂扬鞭之式,似千马奔腾沙场中,斜阳余辉下;回身拂袖之时,若万顷江山弹指间,以一敌万千。一字字蘸浓墨重彩,喷薄出苍凉孤寂;一句句划阴阳两半,汹涌着壮美凄哀。

老根坐园子里听爹讲:“千斤话白四两唱,没有四技不成艺。一套程式,万千性格,费力也费心……”

1966年,蜀城摇摇欲坠。偌大的梨园饱受折磨,苟延残喘着。那些个挥舞着红本本的热血青年,将整个蜀地充斥着血腥与暴力。

江青大笔一挥画了几个圈,整个中华大地上上下下都被从“百花齐放”的良辰美景中拽出来了。八亿人八台戏,“百花齐放”转眼就变成了“五朵金花”。

这世道,玄乎着呢!

藩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老根的爹义愤填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把这京剧给传下去!”

这位行当里的“泰斗“毅然决定公开出演,用行动抒发愤懑,与之抗争。可惜,没过多久就被喝令停演,还被扣上了“臭老九”的帽子游街示众,被人公开批斗。他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夜幕是他的舞幕,舞台上出现一个偌大的沙漏,正缓缓漏出百年时间。他的灵魂与脸谱并肩携手,一起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非是我临国难袖手不问,见帅印又勾起多少前情。杨家将舍身忘家把社稷定,凯歌还人受恩宠我添新坟。”

老根仰天长啸,继而愁云惨淡万里凝。

所处的境地决定了老根不能练戏——房前屋后大街小巷都有专人巡查。然而,他肩上的沉重的使命决定了他不得不练——传承的重担已经压在了自己的肩上。他想,这大概就是爹说过的:艺要会,得受罪。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把厚厚的大棉被捂在窗户上,一个人在屋子里揣磨音韵语调,琢磨一招一式,钻研剧本剧目。焚膏既昼,汗水往往能把衣履浸湿一大片。

日子被无声无息地调换着。

老根憧憬着,守望着。

1976年,英明的党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一切冤假错案得以平反昭雪。黎明的曙光,终于到来了!

老根急不可待地想向世人展示那五个圈以外的精彩世界,生活总算是有血有肉了起来。

挥笔浸墨,执笔而上。镜中的脸一半明净,一半靛蓝,熟悉的模样。完毕梳妆,便是积淀了十年情感的释放。黑暗掩饰不住四座的雀跃,溢出观众的欢喜。

灯光开启,灯火通明。老根眼前一亮,看到的观众席处,是一片白发苍苍。十年浩劫,京剧作为传统艺术被清理出戏剧舞台,人才断档,权威无根,国粹无魂。老根心里泛出酸楚,不禁眼泪汪汪。

“今日里挂帅出征叫他另选能,猛听得金鼓响角声震,唤起我凌云壮志破天门” 老根寻思着,“有生之日当尽责,寸土怎能属他人?”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与“双百方针”得到全面贯彻与落实。江泽明总书记发表了:“弘扬民族艺术,振奋民族精神”的重要讲话。京剧界如沐春风。

老根放下手头的活计,到生活中寻找灵感。他走遍了大街小巷,去到了田间地头,品味了世间百态。

他把剧本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捋了个遍。他琢磨着,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的含蓄美已经跟不上改革开放热情洒脱的浪潮;卿卿我我,男欢女爱的儿女情已经配不上热血青年奋发向上的思潮。

老根总算是体会到了周恩来总理的话“流派要随时代发展而发展。”绝不能让这古老的艺术一成不变地存封在博物馆,随着历史的轨迹渐渐被世人忘却!

于是,他计上心来。

老根和他的老伙计们与两岸三地艺术家们携手打造“摩登”版《牡丹亭》。他们把歌剧的音乐创作方法运用到了戏剧音乐中,借用西方歌剧音乐形式,调整了传统京剧过于冗长的唱腔,加入了大量的幕间音乐,从而将《牡丹亭》“时尚化”“摩登化”。这部“摩登”京剧的良好反响让老根信心满满——观众平均年龄由迟暮夕阳变为了朝气蓬勃,有力地提升了年轻人审美情操及艺术品味,为京剧的传承注入了年轻的血液,焕发生机。

老根对发展“摩登”京剧只有一个要求:修枝剪叶可以,别伤了京剧的根。把自己的东西都去掉,根,就没有了。

在老根与众多老师傅的努力下,不仅愈多的年轻朋友们通过老根开始接触京剧,关注京剧,热爱京剧,而且老根也能够率代表团走出国门,用中华民族的瑰宝——“国粹”征服西方人。别以为西方人不懂京剧,其实,不管是一衣带水的邻邦,还是大洋彼岸,只要美学高到一定程度,它的表演艺术就是普世性的,它的价值就是全人类的!

当地政府听说了老根的事,便上报给中央。中央派专人核查审议。不久,国家向这位芝兰玉树的老艺术家颁发了“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薪传奖”。央视举办了“青京赛”“学京赛”等公益活动,中国京剧艺术基金会发起主办了“京剧艺术传承与保护工程——老艺术家谈戏说芒”的活动。

不忘初心,继续前进,展望未来。千千万万个像老根这样的传承者链接在历史与未来的交汇点处,又有千千万万的人簇拥着扛起老根这样的人肩上的重担。这是文化使命的传承,这是永无止境的接力。正因如此,祖国的文化事业才蓬勃发展,繁荣昌盛!

“叫侍人快与我把戎装端整,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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