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爱丽丝

“爱丽丝,爱丽丝,在哪里,我们始终将你寻觅。”“爱丽丝,爱丽丝,在这里,守候山坡播撒甜蜜。”“爱丽丝,爱丽丝,多么美丽,霓虹怎及你万分之一?”

回忆里少年少女的歌声随大地苏醒。爱丽丝睁开惺忪睡眼,整理好衣裙,迎接微笑的黎明。倏然,春阳已融融,南风又吹拂。小村庄里也人烟起,一如往昔——但也不尽然。曾与爱丽丝游戏的少年少女们如今已白发苍苍,眼眸昏黄。虽仍爱穿着花衣裳,在青天绿地间沐浴阳光,他们却再无体力登上那山坡。只留山坡上,爱丽丝独自亭亭,一如往昔,依旧如一。爱丽丝起初不懂。如果曾经少年少女的衣裳缝缝补补,刻满岁月的辙迹,那襁褓也应当混合几块花布,化成新衣,温暖另一辈少年少女的笑颜啊。为何而今,即使望瘦那条山路,也盼不来那些花衣裳?爱丽丝眸中满落哀愁,纤细腰肢在春阳下摇摆无依。她渴望曾经的金色年华。那时候啊,每逢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她总会昂首挺胸,展现出最美的面容,欣赏少年少女瞳孔里无尽的艳羡和自己的倒影。

他们会和她一起游戏,在小土包上排排坐,用稚嫩细柔的嗓音颂唱春雨和桃李。而她会回应以馥郁芬芳,甜渍整个山坡,润泽他们的心灵。那时候啊,南风柔柔吹着,春阳暖暖照着。他们和她,都曾那般快乐。“爱丽丝,爱丽丝,别停留,停留在这荒郊野岭。

”“爱丽丝,爱丽丝,离开吧,离开这片贫瘠之地。”

“爱丽丝,爱丽丝,为何不言语,仍扎根脚下尘泥?”

稚嫩的童音响起,只是歌词不似记忆中的样子。但那又怎样呢,整个山坡仿佛注入清新空气,散尽一切蛛网与霉菌。哦,爱丽丝,美丽的爱丽丝,还有谁会比此刻的她更美丽?爱丽丝凝视唱着歌的小女孩,看她纯白的亚麻连衣裙裙裾翻飞,看她轻捷地将握着书的小手背在身后,看她笑意盈盈快步走向自己。爱丽丝的脸洋溢起久违的斑斓色彩,山坡再度被甜香充溢。小女孩伸出白嫩的小手——不同于爱丽丝记忆中那些饱经农活的手——扶住爱丽丝的纤腰。女孩微笑,隐隐藏着远方的银铃,敲奏出爱丽丝午夜睡梦里最醉心的旋律。女孩说:“爱丽丝,孤独的爱丽丝,你可愿随我而去?”“如今村庄几近废墟,我也只是随母亲暂留故地,祭奠旧亲安息的魂灵。”“若随我去,亲爱的爱丽丝,缤纷霓虹会衬托你的斑斓,如昼灯光会凸显你的光耀;若随我去,爱丽丝,甘美醴酒会润泽你的枝叶,精致瓷瓶会抚慰你的倦疲。”“爱丽丝,孤独的美丽,你可愿随我而去?”女孩始终微笑,向爱丽丝伸出细嫩的小手。

爱丽丝何尝不知道,只要一个轻轻点头,一声低低肯定,她便能拥有挂满天地的银铃,她便能永远看见女孩眸底自己的倒影,她便能肆意芬芳馥郁,甜渍每一颗微粒;爱丽丝又何尝不愿意,在这山坡上,艳阳高照是静寂,午夜梦回是沉寂,日日夜夜都是死寂。她真怕生命未尽,却已死于孤独。女孩盈盈笑,南风柔柔吹,爱丽丝在春阳下摇摇摆摆。

某个时刻,她几乎已经回握住女孩的手了。但,她压抑住了狂躁的心,压抑住了远行的梦。她收回了手。“为什么?孤独的爱丽丝,这里不是镜中世界,没有坚硬的土地,没有花儿如你般聪慧,会倾听你的谶语;没有人会再来到这里,驻足停留不回头。爱丽丝,美丽,你果真不愿离去?”“不愿随我去也没关系。只是,爱丽丝,请一定远去!不论哪里,一定离去!这里不值得你坚守!”爱丽丝没有注视女孩远离,但她感谢女孩的诚挚爱意。她明白了,女孩来自繁华之都,并不懂为何歌唱春雨和桃李。爱丽丝记起,在春阳的怀抱里,南风也曾在她耳边低喃:离开吧,爱丽丝,村里人已都散,迷失于温室的繁英;离开吧,爱丽丝,你不应埋没在荒郊野岭;随风起舞吧,爱丽丝,别辜负你的美丽……

美丽的爱丽丝可曾说什么呢?美丽的爱丽丝可曾做什么呢?爱丽丝什么也不曾说。爱丽丝什么也不曾做。南风在她周身环绕,极力鼓动她随他离去。她知晓南风的专一,敬佩他每年守时的来临。只是,即使远方一直是她理想的故乡,这里还有什么羁绊着她。是脚下的肥沃土地?不,自从她毅然扎根在这山坡,她便不曾留恋安稳,何况她是如此勇敢无畏,从不以未知为恐惧。她只想留下,不为赞美,不为艳羡。

爱丽丝想起了曾经少年少女的花衣裳,和他们饱经农活的双手。他们没有随时光河流远离,也不是都已迷失在霓虹灯里。在山坡下的角落,仍有一双又一双渴望的大眼睛,搜寻着灰尘和污渍外的美好。她不能离开他们:他们需要她。她是爱丽丝,她不要去繁华中看赏灯红酒绿,她要在这山坡上继续坚守,散发馥郁芬芳,润泽更多的心灵,装点更多贫瘠的生命!此后,日月盈昃,春秋代序。

爱丽丝仍旧那般美丽,仍旧在山坡上独自亭亭。晨光微曦,她的美丽朦胧在雾霭里,纯白肌肤笼罩氤氲水汽;艳阳高照,她的绿裙闪耀金色光芒,折射每一寸希望;日薄西山,天边红霞圣光四洒,却仍盖不过她裙角的斑斓纹饰。如果某天你路过荒郊野岭,突遇满怀郁香,入目满坡美丽的花儿。别惊讶,别诧异,这便是爱丽丝,是鸢尾,也是蝴蝶花。但无论何名,她始终美丽,她始终坚守着每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给山坡下少年少女们带去苦涩生活外的甜蜜。不怨,亦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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