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怕碍他,所以哪怕他们之间有了许多牵连,她也一直不去索求一份对等的爱,她怕她爱的人因为她的爱而感觉到束缚,无法快乐,于是那么多年隐秘地爱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再也没有力气来爱他的时候,她写下一封长长的信来告诉她深爱的人,告诉他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秘密——她爱他。不求怜悯和慰藉,只求一份相信。相信这个也许对他来说很荒诞的事实——她爱了他一辈子,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和热情。
遇上他的那年,她只有十三岁。早早失去父亲的她,郁郁寡欢,受着邻居家孩子们欺负的她过着无比穷酸的小市民生活,暗淡得像黑白电影。她的天空那么狭窄,狭窄到容不下快乐和幸福。直到遇见他,腼腆胆怯的孩子眼里终于恢复了光芒。她像是着了魔一样被吸引,她全部天地终于不再是墙上的蛛网,她开始窥伺他的行动,每每多了解他一点,她的内心就抑制不住的狂喜。一次差点撞个满怀的经历,她彻彻底底爱上了他,他的多情、温暖虽然不只是对她,可是她的爱却不同于他身边的其他女人,她的爱超脱凡俗,历久弥新。她知道他喜欢书,于是读书到深夜;她知道他喜欢音乐,于是不懈地练习钢琴。“你就是一切,是我整个生命。人间万物所以存在,只是因为都和你有关系,我生命中的一切,只有和你相连才有意义。你使我整个生活变了个样。”透过黄铜窥视孔窥看他,她知道了解他的全部,大到他的朋友,小到他的领带衣服,甚至每一个生活习惯,她的爱悄悄地燃烧着,疯狂到甚至捡下他扔掉的雪茄烟头。
当她长大到足以决定她的人生之时,她义无反顾来到了他的城市,来到了他的楼房下。几次刻意为之的相遇,她内心悸动,她希望他能认出她,希望他能爱上她。可是没有,他只是将她当做不认识的漂亮女人进行狩猎,而她尽管失望他的不相识,面对他的任何请求,她从不会说不。她躺在了他身侧,却依旧没告诉过她的爱,她是那么的了解他,“因为你喜欢的只是轻松自在,嬉戏玩耍,怡然自得,你深怕干预别人的命运”。几日后,他出门旅行,她留下留局待取的地址,拿了他送的花离开。他答应一回来就给她写信,可是到她临终,她都不曾收过他的一行字,他的不相识和抛弃贯穿了她整整一生。
可是那个召唤来得那么晚,并且他又一次把她当做了陌生人。她依旧不拒绝他的所有请求,而一夜过后,他又要旅行去了。“我过去爱过一个人,他也老是出门旅行。”有怨气,有怒意,可是当他老练地轻佻地回她:“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她的灵魂颤动了,她以为他认出来了,认出她是邻居家的小孩,那个姑娘,可是没有,她收到了他的钞票,那或许是她的酬劳?她的心被碾成了渣,可仍旧不死心,她想提醒他:我就是那个姑娘!她拿了桌前的花,“说不定也是一个已经被你忘却的女人送的呢!”可是他依旧没认出她来,哪怕连仆人都认出了她。
那个女人的爱是扭曲的、近乎变态的爱,却也是纯粹的、不求回报的、毫无保留的爱。我一直犹豫是否应该将一个形容词加诸在她的爱之前,可是为什么不呢?伟大这个词语何时仅仅局限于做过惊天动地大事的大人物身上?她是很平凡,可是她的爱是那么不顾一切,那么义无反顾,那么超凡脱俗。她不为名利,不计较得失,数年如一日地深情,多么难得可贵。这样一份比水晶还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有何配不起这样一个形容词——伟大。
临死前的一封信是她最后的热情,她仍不吝惜地付诸于他。那个陌生的女人爱他,以她全部的热情和生命。而现在她走了,怕碍着他的她,在他的世界了安静了一生的她,带着隐秘而深厚的爱走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他面前书桌上的那只蓝花瓶上。花瓶是空的,多年来在他过生日的时候第一次是空的。”
这样一份纯粹不计回报的爱抵得过钻石的璀璨,扛得起岁月的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