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和一只往外推的手。
这就是陈国强对胡正仁的最后印象。
那双眼睛，那双明亮带着笑意的眼睛，他再也看不到了。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与胡正仁有关的画面----迎新晚会上活跃气氛的笑话，自我介绍时眼中闪烁的光，和其他队比拼时的不服输，被组长训时的不服气……
越想越乱，陈国强强迫自己明确自己的任务----安慰胡正仁的奶奶，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有效的方法。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应该已经八岁了，他却想不起来女儿长什么样子，自己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可是这次离开部队，他也见不到她们，不过这样也好，省得给他们添麻烦，娘儿俩生活本来就很困难了，不能再给他们的儿身上添堵……
火车缓缓开动。
二
陈国强和胡正仁都是西藏普通的巡逻兵，但不在一个队里。胡正仁所属的第一小队负责白天的巡逻，陈国强所属的第二小队负责晚上的巡逻，因为作息时间不同，陈国强和胡正仁只在换班时；见过几次而已。几天前山上村庄里有一户人家的小孩走丢了，上边命一二小队一起去找，大家就分散去找，陈国强走着走着就看见了胡正仁，于是两人结伴而行。谁知山上积雪过多，雪扑面而来，雪崩的那一瞬间，胡正仁把陈国强推开，结果息而死，陈国强再次看见胡正仁时，胡正仁已经成了一具没有表情的尸体。胡正仁是个孤儿是由他奶奶带大的，部队晨怕老人家受不了刺激出事，于是派陈国强去通知他，再郑重地道歉来求得老人的原谅。
陈国强坐在火车上，心乱如麻，不知道以怎样的身份去见老人家才合适，与胡正仁相处的一幕幕反复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无数的场景像一堆杂乱的点，没有头绪。
“先生您好，火车已经到站了。”
三
拿着写着地址的纸条，在路人的帮助下，陈国强终于找到了胡正仁的家，敲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开了门。
“请问你是胡正仁的奶奶吗”
“是的。你是？”
“我是……”对啊，我是谁？是他战友？还是害死他的凶手？陈国强一时失了神，顿了顿，回过神来说：“我和他是一个部队的”
老奶奶有此怀疑地看了看他，，最终还是让进来了，陈国强进了门，不敢坐，只是站在门口。老太太见他局促的样子，笑了笑，“坐吧坐吧，你们都是一个部队的，你应该认识我孙子吧？他最近怎么样啊？冷不冷啊，我最近准备寄几件衣服却呢，对了，你来有什么事吗？”
“他牺……牲了”陈国强不敢坐下,低着头,不敢看老太太的眼睛. “这样啊”老太太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这么僵在脸上，随即就消失了。 老太太腿一软，瘫坐在沙发上 “你来，就是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
“您别激动”陈国强立刻上前去，想说些什么弥补一下，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有一大串话到了嘴边，但说出来的却却只是沉重的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他”陈国强重重的低下头，准备接受老太太的质问
然而老太太只是摇了摇头，“不，不是你的错。我早该想到这一天的，他去的是那么远的地方，我本来就不同意他去的，现在这里就剩我一个人了……这孩子啊，随他爷爷，不听劝，当时我就只想让他报个普通的大学然后找个工作就行了，但这孩子就是不听，非要去当兵，我和他姨怎么劝都不听，最后也只能随他去了……”陈国强又想起了他女儿。
当时他女儿也是一样，一直不让他走，他连哄带骗才得以脱身……算一算，女儿现在应该八岁了吧。去年队里老赵的母亲生病，人手不够就没回去，前年她回去的时候女儿已经不大认得她了， 见他过来居然躲开……不知道妻子和女儿现在怎么样了？“对了，他是怎么死的？ ”
“雪崩……当时有家人丢小孩了，队里让我们去找……后来突然有雪掉下来……他把我推开……被雪压死了……都是我的错……” 陈国强说着，掉下泪来 ，“都是我的错……”
……沉默，无尽的沉默。
“你走吧，让我这个老太婆静一静”
“对不起，对不起。”陈国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轻轻转身离开了这里
四
几天之后，胡正仁的棺材前。
陈国强上前去，献上一束花。
老太太走上前，“真的没有办法把尸体运回来吗？”
“不能。这是部队的规定……”
“算了，你们也不容易……”老太太叹口气，“这都是命啊……当年他爷爷也是这样，死在战场上，现在孙子又死在岗位上……”
“他爷爷？”陈国强有些疑惑。
老奶奶说，她和他爷爷当年是一个村里的，从小一起长大，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后来解放战争爆发，他爷爷就去当兵了，当时他说打胜仗了就回来娶她，她就每天在村口等，结果等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后来我就一直一个人生活了。村里人最开始都劝我不要把青春耗在守寡上，何况我还没嫁给他呢。但是除了他，我谁都不想嫁。有天种地的时候，我在草丛里看见了一个孩子。当时是冬天，孩子快冻死了，我本来想送他去孤儿院，但是后来我想，人啊，还是得有个伴儿，我就这么把他留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对了。你参军多久了？”“10年了。”
“结婚了吗？”“结了。女儿都8岁了”陈国强眼前浮现出妻子和女儿送他去火车站的样子,女儿刚出生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一晃都8年了，想想真是对不起她们……
“女儿？女儿好啊，女儿安静，不像男娃闹腾。就说胡正仁这孩子吧，从小就皮，以前喜欢踢球，踢碎了好几户人家的玻璃，我只有带着他挨家挨户上门道歉……” 老太太说着说着就笑了，也许是又想起了当年的趣事吧，但好不容易扬起的嘴角又很快垮了下去“但是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了……”
陈国强也想起了胡正仁生前那张似乎永远笑着的脸，他如果还活着，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让大家伤心吧。“你不是一个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做你的孩子，我以后会再来看你的……”
“好啊，好啊……我白捡了个这么大的孙子……”老太太眼角溢出眼泪，“你们都是好孩子……”
五
火车站。
“真的不再坐坐吗？”老太太拉着陈国强的手。
“不了。队里人手本来就少，我走了之后大家就更忙了，我必须回去了。不过我会回来看你的。”
“请乘坐706号列车的乘客马上到检票口检票。”
“我走了，再见。”陈国强头也不回的上了火车，生怕自己一回头，眼泪就止不了了。
胡正仁奶奶说，那张布满皱纹的眼中也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