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风大，有时面对面说话，也未必听得清楚。父母常年在海外打工，成峑是在爷爷奶奶的照料下成长起来的。从小到大的跟随，沉淀出一种很多人无法感同身受的情感。 去自己憧憬的城市读大学，是成峑深铭肺腑的梦想。那里有他盼望的夜晚灯火阑珊，车水马龙的热闹。他相信他那里会成就他更好的未来。 成峑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夜深人静时，他家的窗总泛着微光；清晨的薄雾，刚揭开帷幕，清朗的朗读声漾在早起邻里的耳际，若隐若现。“小成，努力学习，可也别累坏了身子呀。”这是爷爷常对他说的话。成峑，是许多人眼里口中钦羡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事与愿违的事太多，总让人措手不及。高考前的三个月，爷爷生了一场大病，“不用担心，老头子不会这么快走的，他还等着看最疼爱的孙子上大学然后成家立业呢。”邻居阿婆安慰着小成的奶奶。手术费用不菲，里亲外戚四方筹借，才给奶奶凑了一笔钱。爷爷接连动了两次大手术，病情总算有所好转。 全家的人都盼望着一切越来越好。 那时正逢学校月考，成峑的成绩却一落千丈，学校老师找他谈心，他只淡淡地点点头，心不在焉。他退了学校的晚自习，放学铃一响，拎起书包就跑。那段日子，小成总和村里那帮打临工的小青年混在一起，称兄道弟。 “哥啊，哪里晚上可以打临工，叫上小弟啊！” “少来少来！村里就看你考大学了，你这以后是穿西装、坐办公室的料。打工打工，能赚几个钱？你别来抢我们的饭碗呀。”一个青年调侃他。 “读书没用，上大学不赚钱，还得贴钱。我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多挣点，好成家立业嘛。” “哇哇哇，邻里也可都盼着你上所名牌大学呢，让我们这个小村也涨点书香气。现在你这个高材生却说读书没用。新闻新闻，特大新闻！撞邪了吧你。”这青年摇着头，不相信成峑的答案。 成峑笑笑，也不辩说，只是讨好地向大家递上饮料。 “好说好说。明天给你消息！”一位稍年长的青年爽快地答应了，“不过说实话，打工确实赚不到几个钱，想发财，还得找其他路子。” 邻居们见每天深夜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的成峑，都惋惜不已：“孩子就是孩子，没了长辈的看顾，就是念不了书。”这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只是，大家非亲非故，谁也不方便去问。 “实在读不下去了，就这成绩，考了也没意思。我——去参军。”成峑对奶奶说这话时，有些犹豫。 望着躺在病床上一声不吭的爷爷，一贯寡言的奶奶只能默默点头。或许，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这孩子多年的寒窗，似乎都成了对青春的挥霍。 风很大，操场上除了风声，一片寂静。 “你说说，为什么来当兵。”排长扫视着烈日下定型的新兵，并没有直视他。 “我，喜欢，军队生活，保家卫国，光荣……”成峑不善言辞，磕磕巴巴。 “实话？”排长的目光锐利，像是要从成峑心中挖出什么秘密。 “实话，真的。”成峑不敢与排长对视，目光稍稍低垂。 排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拍了一下成峑的肩，没再追问。然而这一拍，成峑只觉重千斤。 与一同入伍的伙伴渐渐熟识，成峑的话没有变多，但操练表现却日益精进。一开始还是按部就班、差强人意，但慢慢地，便展示出他的坚韧与聪慧。排长检阅这个班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就每每多了几秒。“是个好苗子，只是好像——”，排长觉得这个成绩出众的新兵总是差了一点什么，似乎老是出神、心不在焉。 “想什么哪！”上铺的肖默，狠狠地拍了一下盯着窗外发呆的。成峑。 “没什么。”成峑淡淡地回了一句，回坐到自己的铺位，拿起床头的书继续看，谁也看不出他的思绪。 “准是想媳妇呢！” “你问闷葫芦，哪问得出答案。” “成峑啊，别每天除了训练就看书了，你在看书，我们都不敢大声讲话，怕吵着你了！” 同宿舍的几个起哄。肖默顺着成峑刚才的视线往外看，操场上劲雪卷扫、凉意袭人，没有半个人影。围墙上火红的标语似乎更艳了些，“爱我军营，爱我中华”“亏了我一人，幸福十亿人”…… 火红的标语，漫天的白雪，强烈反差对比的颜色。红色，老辈人喜欢的颜色，他想起这也是爷爷奶奶最喜欢的颜色，她说过这是喜庆的颜色。 “爷爷奶奶的生活会好点吗？爷爷的病情应该有好转吧”浓厚的思念之情充斥着成峑的心，亲情是他没有惊喜时的深深依恋，是不变的踏实感，他是这份感情永恒的拥趸。 入伍当兵，待遇确实优厚。在成峑参军的几年里，奶奶陆陆续续收到小成汇回的钱，什么优待金每年六千，津贴每年七千，还有什么退役金、就业经济补助等等，奶奶都已记不清楚。不知不觉几年间，成峑往家里汇了近十万元。家里还挂起了“军属光荣”的牌子，逢年过节也有乡镇部门前来慰问。立了一次三等功的成峑，退役后并没有选择分配就业，而是重新考了大学。 “现在又想念书，当年干嘛当兵啊，”一次成峑在家吃饭，奶奶不经意地问。 成峑停住了筷子，过一会儿才埋头扒饭，边嚼边说“部队挺好，军人多让人尊敬啊，我也都立了功的。” “奶奶知道你孝顺。要不是爷爷的事，你当年就能好好念书。”奶奶望着病床上中风的爷爷喃喃道。 “不关爷爷的事，爷爷的病情会好转的，等爷爷的病好点，我带你们转转我的学校。未来我们一起去城市过更好的生活。”成峑打断奶奶的话，“还要谢谢你们，成全了我。” 谁成全谁，谁为了谁，世间的事哪都能说清。就好比这漫天白雪，究竟是风，为了雪，还是雪，成全了风？就像不为人知的未来，谁又有与生俱来的能力去完美布局呢？他怀着一颗一如既往的初心，活在当下，也遥望着未来。 成峑望着窗外的漫天的白雪。这里是故乡，沉淀着根深蒂固的亲情，温存着城市给不了的情愫。 “爷爷说过'峑'是山顶的意思，坚定不移地守着那份初心爬上山顶，在山顶上，站得高看得也远啊……” 这是冬天的最后一场雪，离春暖花开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