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头坐在门前晒太阳,手上托着一支长长的旱烟管,花白的头发鬈曲着,有些耷拉在耳边。微眯着小眼,一副享受极了的模样。他咧嘴笑了笑,露出来的有些牙因常年抽旱烟变得有些发黄,脸上由此堆砌起一层一层核桃壳般的褶子。衣服好像很旧了,蒙着一层油光,好像隔着老远也能闻到浓郁的臭味似的。一副邋遢极了的样子!我怔了怔,略有嫌恶之感。我朝着他的反方向不自觉地挪了几步。他很久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一直盯着远处的某个地方,一脸的呆滞,我只觉得颇为无趣。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走近了一些,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门口梨花树下已掉落的花瓣。心里微咒:丑老头儿,臭老头儿!每次看他一个人坐着小小的方凳,离门槛那么近,离外界那么远,好像在一个窄小密闭的盒子里,他不出来,别人也进不去,却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
有一次,趁大人没看见去他家门前遛了好几圈,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一瞧。我贴着墙像只壁虎溜了进去,却只看见一个老人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用他枯树皮般的手背不断抹着眼泪。我想了想,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心想着,他绝不会是个很坏的人。自此,我总会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去他家串门。去的时候,老头儿很少讲话,但奇怪的是,他出声的时候如大喇叭一样,声音像公鸭一样的粗噶。他会从口袋里摸出五颜六色的糖果,变魔术一样。抓出一大把放满我的口袋,口袋满了,就往我的帽袋上塞。他很少跟邻居交流,估计别人也不爱搭理他,只有我来的时候他才会多说点话。有一次,我跟他说很多人都谈论镇里有个初中的女孩子被甩了后嚷着要跳楼。我本以为没脾气的老头儿的反应倒出乎我的意料。他瞪着他的一双浑浊的老眼,偏黄的面色涨的通红,嚷嚷着“太不像话了,哪能这么轻贱自己哩!这世上还有这样傻的人?可千万得拦着啊!”我嘴上应和了两句,心里纳罕:关我们什么事啊。
寒冬黄昏的天空,夕阳瑰丽旖旎,光线如同一只温柔手掌,抚过一张张或老或少的笑脸。
我已经被狠狠训了一顿,且被勒令不准许再去跟那所谓“晦气”的人接触了。爆竹声过后的很多天,也不知究竟有多久了。他被几个村民从家中抬出,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解脱般的笑意。那些人一脸的漠然,好像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释怀。我侧着身子躲在墙边,手指死死地抠着水泥墙,闭上双眼,默诵着一遍又一遍的佛经为他送行。眼泪如同一群玩疯了的野孩子,在面颊上奔驰。我也知道: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又丑又脏的老头儿了。其实在哪都是一样的,即使财富不是评定人的唯一标准,但贫穷无疑令人鄙夷。在这个村里,单是贫穷也就罢了,但若是没有后代,就会遭人歧视。每家每户都是有造族谱的,没有族谱你就如一株浮萍,谁都可以朝你“扔”几个白眼,哪怕这与你并没有什么干系。
这年冬天似乎特别地冷,凛冽的风仿佛给人刮骨般的痛感。老头儿门前的梨花树,迎着寒风肃立。梨花瓣一片一片,纷纷扬扬地在空中打着旋儿,终究回归尘土。我抬头望着如碧水洗过的天空,老头儿似乎在那远处朝我微笑。一阵微风拂面,心里终于有些释然···
高二12 叶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