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粒沙,待在我熟悉的土壤里。可突然有一天,我待的地方刮大风了。我连着周围的土壤一起被扬上天空,被大风疯狂地蹂躏着,不知不觉就被吹到了远方。最后,尘埃落定,原先土壤已散落到各处,而我掉进了新的土壤里。可沙不能生根,沙发不了芽,新的土壤没有了我熟悉的味道。
12点了,橙黄的路灯光从透明的落地窗射进来,映在天花板上。对面的楼里,一个个窗户都亮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万家灯火竟成垂直分布的了。没关窗帘的城市让人失眠。失神地望着窗外,我想起妈妈电话里的话,褪下了一床被子。这一刻,那所谓的故乡以及故乡的母亲让我神伤,仿佛再多一点我就要说出那伤春悲秋的字眼了。这时,房门开了。客厅里的白光,将原先的黄光从天花板上赶走。“还不睡?”托管阿姨走到窗户前,两下就把窗帘拉上,说,“才跟你妈打了电话就松懈了?自己好好想想你妈送你来这读书是为了什么!阿姨家有谁比你住得好?别人都是两人间、三人间。快睡!”……阿姨“啪”地关上门走了,我眼前一片黑暗。我闭上眼,但睡不着。软塌塌的床垫让我恼火,我越来越委屈,喘不过气来。仿佛我一个人疲软地站在无边无际、杳无人烟的钢筋筑成的大平原上,往哪儿都走不出去。我窝囊地涌出了眼泪。到这儿快一年了,时间长又不长。开始时的兴奋,后来的沉醉,再到现在,估计是失落。不知为何,我有些想家了。这一次,梦如肯降临。在梦里,我回到了小镇的家,温暖的床。黑夜里,隔着蓝色玻璃的窗,只看见几个昏黄的厕灯,开了一会儿就关了。我合上眼睛,在梦里睡得很沉很沉。清晨,我被阳光抚弄,被集市的骚动催促,被满身油腻的屠夫的铮铮砍肉声提醒。在梦里,我醒来了,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走过妈妈的房间,她正熟睡,露出安详的神态。
小镇里,阳光是我最温柔的爱人,集市的声响是清晨美妙的歌声,妈妈是我最柔软的温暖。我深吸一口气,这儿的一切让我充实。我多希望不要醒来,不要醒来。可白光已经刺进了我的眼睛,阿姨两下打开了窗帘,说:“你妈今天来。”“哦。”妈妈要来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我只朦朦胧胧洗漱完。早餐也没有小镇一碗酱肉粉的满足,阿姨热了几个包子,我吃完了便去上学。在大城市里读书的日子终究,让我感到浑浑噩噩。我只是一粒沙,我周遭的土壤让我惴惴不安。
我一个人住在这十八楼里,生活在5楼的教室,始终不近地气。只有天天望着那天上的钟,计算着时日。这天的夜晚来得很快,晚上回家,妈妈果然来了。明明知道的事,但见到妈妈那一刻,眼睛还是不争气地进了沙子。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千军万马将要喷涌而出。孤独、无助、迷惘、颓废、疲惫……似乎有千万种情感要向妈妈诉说。但最后,只挤出来了一句话:“妈,我想家了。”妈妈的臂弯里,有我熟悉的味道。妈妈像对小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想家了,就回头看看,回家也就几步路:打开手机,拨通电话呗!”“别人说,这个世界,就是一面镜子,你笑吧,它就笑。你爱它吧,它就爱你。你望着家,家就望着你。你不望家了,我也望着你呢!”“嗯。” 我这才知道,其实所有的土都是一样的。我这粒沙,无论在哪儿,都蜷在小镇的阳光里,妈妈的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