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静处,红尘之上

晴夏,得一午后之暇,会客厅中,闲敲棋子。三局棋罢,暂息,且观万里行云。

客曰:“人生一梦,白云苍狗;蜉蝣一世,朝生暮死;优昙钵花,时一现耳。江水浪涛东逝,犹终年长流;月有阴晴圆缺,亦亘古长存。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昔黄帝梦游华胥之国,淳氏梦入南坷之郡,顷刻间历尽浮尘世事。而浮生若梦,稍纵即逝。白居易作诗云:‘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酉前没。’惟叹逝者如斯。”

余对曰:“世人皆言昙花一现,而‘辉煌生命何言短?一现奇芳韵久长。’君只见,疏桐间蝉鸣流响,却不知蝉蛰伏于黄泥之中,处四载暗境,得一夏清鸣;荆棘鸟终一生跋山涉水,得一朝凄绝啼唱。人之立于世,十数百年矣,较之于朝菌蟪蛄,可谓大年,量之于冥灵大椿,可谓小年矣,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斯若流云,虽不免烟消云散,犹以千变万化之姿,幻化万千之气象。人之置身于天地,必有存立之道。时人常戏言曰:‘予者,犹异乎他者之烟火也。’光阴既予人存立之机,人当得时而兴。物有所值,人亦当有所成。苟自弃如鸿毛,碌碌无为,虽生犹死;倘自持若泰山,孜孜不倦,虽死犹生。若为朝露,则剔透玲珑以自清;如为芙蕖,则香远益清以亭立;倘为苍松,则俯仰青山以挺韧。人多叹人生苦短,而须知‘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宜怀其志,导其行,宁做晴空排云之鹤,不为黄粱梦醒而叹。生即如夏花之绚烂,死亦若秋叶之静美,尔又何伤乎?”

客思而不语。

倏忽之间,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电光霎起,雷声贯耳,飞沙走石,天地间暗若无光。余起而闭户,便闻雨声敲窗,顷刻瓢泼如瀑。

余顾而笑曰:“若苏子游沙湖遇雨如是,许不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矣。”

客闻余言,亦喜,复太息,曰“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余感其言之悲,问曰:“何出此言?”

客对曰:“人有凌云之志,奈何事与愿违。昔杜甫快意山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谓壮哉,然宦海沉浮,人生难遇,怎奈‘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李白亦尝豪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有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之说,然去国孤旅,不免有‘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之叹;辛弃疾尝‘登高望远,指画山河’,年方二十五即步列朝堂,奈何不为众人所容,拍遍栏杆,空余满腹忧愤……人固愿直挂云帆,乘风破浪,奈若何世事难料。”

余感而言曰:“风云变幻,古今皆如是。虽曰‘世事茫茫,山川历历’,然志不穷。杜甫经山河之变,落客他乡,仍有大辟天下寒士之怀;李白赐金还山,久别高堂,仍有‘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之魄;辛弃疾行至暮年,处境孤危,尚思‘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之问。天地沧桑,而志不泯;身陷囹圄,而心不惩。亦可谓无悔矣。”

忽而云开雨霁,天光大放。

客问:“然则何为汝之志?”

余浅啜香茗,且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愿坐观云卷云舒,安享诗与远方。”相视莞尔,且望远天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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