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村口下了车，此时，夜已深。今夜是浓黑的，月亮隐没在云层中，只有几颗白糖粒一样的星子，散发着微不可见的光。通向村里的路隐匿在夜色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边界。我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一定是少了什么。同行的人打开了手电，苍白的灯光使前面的路一下子清晰了起来，我的记忆也一下子清晰了。

这条路从村口的第一户人家通到村尾最后一户。外婆家就在村尾。幼时，我养在这里，在闭塞的山坳里，只有邻村有一所小学。我们那一批上学的孩子挺多，可是他们他都住在村口，最后一段路，只有我一个人。水泥路很简陋，路旁没有灯，农家的房子大都带有围墙，屋里的灯光很难照到路上。山里，冬天，天黑的很早，而七八岁，正是似懂非懂的时候，一个胆小而敏感的小女孩，脑海里都是哥哥讲的类似“美女蛇”的故事。风吹动叶子发出“沙沙”声，像是无数的影子在低语。树影以怪异的姿态扭动着。一点恐惧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移动的影子都像是飘荡的幽灵。学校有一个由高年级发起的“知心姐姐”信箱，我把我害怕的经历写了下来，郑重地投放了进去。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仍没有回信，我开始灰心了，直到有一天——

“你是一年一班的小新吧？”一个大姐姐找到了我，像个小大人似的说，“我是六年三班的琳琳，我看到了你的信，以后我会和你一道回家。”

他们真的看到了！我竟然傻傻的笑出了声。然后又马上抿住了嘴，一本正经的样子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每天放学，我的身旁就多了一个高高的影子。琳琳姐姐的家里是做灯笼的，那个年纪的女孩，最是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了。所以，比起手电，她更偏好灯笼。放学时，她会到教室里找我，一手牵着我，一手提着灯笼。黄色的圆灯笼发出淡淡的光，在风中晃晃悠悠，灯中的烛火明明灭灭，浮动的光影围绕在我周围，像是一个个山间的精灵，守卫着女孩回家的路。

从冬到春，从春到夏，路，细细长长，弯弯绕绕，从前我总希望它短些短些再短些，可如今，我却渴盼它永无尽头。

“你听说过小升初吗？”

“什么？”

“就是读完了小学之后要换个地方去学更难的东西。”

“是别的教室吗？”

“不是，是在镇上初中。”

“那我每天放学还能看到你吗？”

“也许，也许吧......”那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只留下拖得长长的，似是叹息的尾音。

长久的沉默却没人想要打破。我的语文向来不怎么好，阅读理解满是红叉叉，可那天，我懂了。黄色的灯笼晃晃悠悠，南风吹过山谷，像是在啜泣。

“你到家了，我......再见！”

我在望着她的背影，好久以后，轻轻说了一声“再见！”

“小新，我到了，你一个人走夜路小心啊！”同行的人说。

我从记忆中回来，拖着箱子向前走，忽然，见到一点光——橙黄色的，暖融融的光。

“小新，你外婆说你今天晚上回来。我是琳琳，你还记得吗？”一个高高的女生提着灯笼站在她家门口，灯内的烛火明明灭灭。

这一刻，我坚信，路再长，只要有光，我便无所畏惧。